豆喜哭笑不得:“陛下就留了一句話,奴才沒讀過書,哪裏懂得?聽得稀裏糊塗的,反正每天都念一遍,生怕自個兒忘了,記了這麼些年告訴您。”
程英嚶眸色一晃:“那……你是最後送他走的,除了這句話,他還留下什麼沒?”
豆喜撓撓頭,應:“沒有,當時右相的兵都已經打進來了,樹倒猢猻散,帝宮的奴才都跑光了,就剩了奴才一個人。反正陛下走得挺平靜的,最後臉上的表情……應該是不放心吧。”
程英嚶心尖劇痛,她年少不更事,還以為他忙著批折子,不肯見他,卻不知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帝宮,親眼看著自己走向死亡。
他困了她一輩子,是那個答案,也是自己的罪孽,她或許對得起天下人,卻獨獨最對不起他。
“不放心麼……”程英嚶呢喃,紅了眼眶,不放心的,是國,是家,還是人呢。
她或許知道,但很難有勇氣,去麵對那份知道,今年的第一翁青梅酒熟時,她又是否能夠仰起頭,任牢籠外的日光灑在臉上呢。
六出的花語是:重逢。
當年覺得可笑,如今卻覺得殘忍的兩個字。
“皇後娘娘,反正奴才都聽您的。”豆喜見程英嚶掙紮,勸了句,“隻要您準備好了,隨時告訴奴才,奴才就帶您去。”
程英嚶看向榻上熟睡的趙熙行,她輕輕握住他的手,男子溫厚的大手和她的小手交織在一起,十指相扣。
——眾生皆苦,卻還是會因為某些人,生出山海無阻的勇氣。
“好。”
程英嚶吐出一個字,溫柔但堅毅,想賭一把,這沒有了你卻有了他的世間。
然而翌日,當三月的春光映亮紅牆時,整個帝宮的氣氛都很壓抑。
東宮,上書房。內閣首席楊功從殿內走出,轟隆一聲,殿門在他身後闔上,最後還聽得殿內踹玉案的悶響。
宮人們嚇得心肝一顫,估計今晚東宮寢殿又要傳禦醫了。
“無禮,何等無禮!”楊功也是窩了滿肚火,站在漢白玉丹壁上,非得停下來順順肝,否則路都走不動了。
周遭皆大氣不敢喘,方才書房內的爭執,激烈得殿外都能聽到,也是難為東宮了,堂堂聖人還從來沒這麼失態過。
於是宮人看楊功的目光都帶了佩服,皇太子殿下別做聖人了,楊功來做,好像還合格些。
“看什麼看?東宮失德,爾等也失規勸之責,同樣有罪!”楊功瞪了諸人一眼,越想越覺得應該去撞個柱子,或者撞個牆。
邊疆戰亂,政務繁雜,他身為內閣首席,大晚上還在軍機處議政,給趙熙行遞折子,然後就撞見昨晚發生的“無禮”:良家子花氏竟然自己溜進宮了。
天家要見嬪妃,那都得傳召,哪有帝宮像隔壁家,想來就來的理。況且花氏背後有國公夫人撐腰,也不算完全“偷”溜進來的,聖人和皇後聽聞,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份幾乎光明正大,帝宮敢默認,他楊功卻能豁出命去不認。
“真是荒唐!聖人敬國公夫人是嶽母,不願指摘也就罷了,爾等是伺候東宮的,卻也幫著花氏違背宮禁,私闖大內?紅顏禍水,真是禍水,東宮好好的聖人,全被這個女人蠱惑了!”楊功幹脆罵起周遭宮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