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頭?”楊胭荒涼的笑笑,又沉默。
程英嚶歎了口氣,走過去瞧那雙鞋,眼眸微微一晃:“婕妤,這雙繡鞋的破洞是拿繡花剪絞的,那種絞線頭的,女人用的東西,所以……”
楊胭一愣,抬頭。
“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淒涼。繡鞋也有這份意思的,或許才是他送來的本意。”程英嚶想起曾在沈府靈堂裏偷見的,沈鈺和呂招娣的對話,躊躇了幾番,還是決定說出來。
“婕妤,您知道麼,戴春林鋪的胭脂(注1),金貴得很。聽聞劉仁劉大人送遍天下,廣交友謀仕途,卻獨獨這天下啊,就沒有送給呂家。”
曾經他要傾囊才買得起送她的胭脂,如今世人都可有,獨獨呂氏無。
楊胭瞳孔放空,低吟起來:“……往年曾約鬱金床,半夜潛身入洞房,懷裏不知金鈿落,暗中唯覺繡鞋香。此時欲別魂俱斷,自後相逢眼更狂,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淒涼……一生贏得是淒涼……”(注2)
程英嚶亦是心緒翻湧,輕輕一句:“或許……是有過真心的吧……”
楊胭抬眸,目光像是看著她,又像是看向虛空,呢喃:“良家子為什麼要告訴妾這些呢,安邑呂氏和冷落嬪妃,連明玉閣的宮女都知道該站哪頭。”
程英嚶笑笑,伸手攬了一掌春風,快了吧,今年第一翁青梅酒熟時,他的答案,就快了吧。
——於你,我是如何的存在呢,存在於你最後的時光裏。
“隻是覺得,有時候一個答案,真的能困人一輩子。”程英嚶回答,然後轉身往外走,卻沒想楊胭的聲音幽幽飄來。
“良家子為什麼忽然來妾這兒呢,想來妾和良家子唯一可能有交集上的,估計是那萬金紅的胭脂吧。所以良家子這次來,試探?警告?還是彰顯?”
程英嚶沒有回頭,似乎輕笑:“我會那麼小氣?”
楊胭也輕笑:“沒有不小氣的女人,隻有不對的情郎。”
頓了頓,楊胭一字一頓,語調有些異樣:“不過……今日之恩,我楊胭,必報。”
程英嚶終於回頭看她,見後者對她笑,那種燦爛到如同病重者回光返照的笑,一瞬間美到動人心魄,卻也是驚心動魄。
程英嚶壓下那股心悸,到底沒勸什麼,搖搖頭就消失在春風裏。
能夠露出那樣的笑,大悲大喜又大徹大悟後,這輩子也就真沒盼頭了罷,勸又有何用。
同日,距京百裏。
某處偏僻官道上,流香扶著名弱不禁風的男子,搭了農戶的順風板車,吱呀呀的進京來。
一陣風來,男子打了個哆嗦,顯然身子極其不好,粗布衣間露出的皮膚都紮著布條敷著膏藥,滿身的傷痕有些都還沒結痂。
“行首大人,倒也不用這麼趕的,您身子還沒恢複完。”流香幫男子掖好披著的毛毯,滿臉憂。
薛高雁警戒的朝農戶努努嘴:“噓,兄長兄長,別叫漏嘴了。”
注釋
1.戴春林的胭脂:《揚州畫舫錄》記載:“天下香料,莫如揚州,戴春林為上。”戴春林香粉店開設於明崇禎年間(公元1628-1644年)。他家的香粉內含天然珍珠粉,相當名貴。
2.一生贏得是淒涼:全詩出自唐朝韓偓《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