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高雁瞳孔猛縮。
時間可以改變的,曆史可以湮沒的,卻被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們,記得。
官不管,賢不管,我管。
這是當年那個狀元郎接過龍吟弓,跪倒在聖前的發誓,也是這柄神佛可斬的龍吟弓,所背負的使命和榮光。
是啊,人老了,心變了,世道換了,弓,卻還是雪亮的。
流香上前來,扶起薛高雁,似是自言自語了一句:“行首大人,您這次回京,將去往何處呢?”
是南邊黨人,還是趙家王朝。
薛高雁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然而接下來趕路的日子裏,老天爺似乎故意的,要用那九九八十一難渡魔。
因為二人身份機密,所以走的都是偏僻小道,這個被世人稱讚的明君開國的土地,在薛高雁麵前展露出了所有隱秘。
注定會被輿論和史書掩埋的,貧窮,黑暗,和罪孽。
於是當他見到某村亭長一把火燒了貧民窟,沒來得及跑出的病殘者白骨遍地,隻是為了在巡撫大員親臨時編一個盛世祥和,龍吟弓,開弓。
於是當他見到某小城少爺害死了一名煙花女子,卻因女子賤籍身份,上麵連案都懶得立時,龍吟弓,開弓。
於是當他見到某急著升遷的縣令封了衙門前叫冤的鼓,隻為了禦史考績時有好看的功業,而滿縣錯案冤魂無數,龍吟弓,開弓。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數不清多少次,龍吟弓,開弓。
然後毫無例外的,那些處在這個國最底層的百姓,都叫出了這把弓的名字,不論是聽說過薛高雁的,還是沒聽說過薛高雁的。
他們隻知道,當這把銀色的弓拉開,他們曾經喊破喉嚨也會被湮沒的天道,就來了。
薛高雁眸底的沉默,變為震驚,再變為彷徨,最後變為了雪亮,跟他箭尖的光芒一樣,不再因任何東西變得晦暗。
————
再太平的國土也會有光不曾照到的角落。
再繁榮的國家也會有飯吃不起的百姓。
再清明的吏治也會有刀滅不盡的齷齪。
再賢明的君王也會有目光無法到達的底層。
……
薛高雁回京那天,讓馬車在城門口停了很久,然後他掉頭,車去了京郊的衣冠塚,是他為夫子賈章立的。
他在夫子的墓前呆了三天三夜,野人般的走出來時,把流香嚇得不輕。
“走吧,進城,去找孫櫓孫郎中。他年紀大了,下次進宮給天家瞧病時,需要一個隨從了。”薛高雁輕道。
“行首您決定好了?”流香喜憂參半。
薛高雁沒有回答,隻是笑笑,趕車進了城,若有若無的吟唱飄散在春風裏。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清兮之水,去往何處?
丹心所在之處。
——濁兮之水,去往何處?
箭尖所指之處。
那一瞬間,世間所有的光,都在男子眸底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