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玥被百裏溪帶回去以後就生病了。
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菩提樹自化形以來破天荒體會因為一場暴雨催來的風寒。
她怏怏躺在床上, 烏黑漆密的發鋪陳在身下換了的海棠紅的柔軟床褥上,整個兒的縮在錦被之中,隻看看露出半張蒼白的臉,濃黑的眼睫服帖的映在下眼瞼處, 投下一小片陰影, 就連鼻息都輕緩地所有似無。
百裏溪從未見過她這般脆。
無論從前受過多重的傷, 遇到天大的困難,她總是堅韌不拔的叫人害怕, 而不是如同現在這般, 如同遭受了欺淩打擊的雀鳥,可憐得叫人心尖也跟著疼起來。
他把她柔軟的手握在掌心, 不時低頭貼在她額上探一探她的體溫,給她灌輸一些靈力, 可也不知她如今被他封印了修為的緣故, 高熱始終都退不下去。
她偶爾醒來, 也是昏昏沉沉,口中不停地叫著旁人的名字。
有時候是鏡鏡。有時候是百裏溪。
但更多的是君父。
一聲又一聲,像是要把他的心撕碎。
他假裝聽不見,陪著她一塊躺下,時不時的渡一些清水給她, 給她擦拭身子,灌湯喂藥。
她不清醒時與飲醉酒後一樣, 總是格外的乖巧溫順,躺在他懷裏,任由他服侍,既不吵也不鬧,甚至都沒有因為他騙她的緣故而鬧脾氣。
偶爾, 她突然睜開眼睛看看他,清澈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眸似是蒙上了一層紗,裏麵藏著叫人害怕的孤寂。
她問:“百裏溪,你為何要騙我?”
百裏溪親親她的眼,“是我錯了。”
她又闔上眼眸,乖乖地睡覺。
他心想,她若是能哭就好了,痛快哭出來,他必定竭盡所能的哄她,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叫他覺得害怕。
如此反複燒了三五日,到了第七日傍晚,她全身的高熱才退下去,人也清醒些。
她躺在床上半闔著眼看他一眼,越發顯得脆弱,濕漉漉地眼神看得他心都碎了。
“百裏溪?”
“我在,”他連忙把她從床上扶起來靠在懷裏,偏過臉親親她的臉頰,“玥兒醒了?餓不餓?”
她抬眸怔怔看他一會兒,目光停留在他精致的麵具上,眼神驀地冷下來,“你不是百裏溪,你是魔鬼!”
百裏溪麵色一僵,摸摸她鴉羽一般的青絲,將她抱得更緊些,低聲道:“你說得對,我是魔鬼。可玥兒說過,無論我是誰,都會喜歡我。”
她看他一眼,眼神淡淡,“如今我殺你失敗,你殺了我吧。”
百裏溪喉結滾動,摸摸她的臉,“你知我不會殺你。你與我已經是訂了血契的夫妻,我們以後會一直生活在一起,生一堆可愛的小娃娃。”
她神情這才有些波動,從他懷裏掙出來,咬牙,“簡直是荒謬!我怎能與魔鬼生孩子!”
百裏溪聞言眼睛微微泛紅,十分委屈的看她一會兒,嗓子沙啞,“玥兒累了,先好好睡一覺,我出去一趟,晚點回來陪你。”
他轉身欲走,突然被她叫住。
她道:“鏡鏡,是被你捉走的嗎?你一直,都看得見它是嗎?”
他不回答,抬腿出了宮殿。
花玥見他走了,拖著綿軟無力的身子凝神打坐,試圖調息。可是丹田內空無一物,體內再也尋不到半點靈力湧動的痕跡。
巨大的恐懼席卷了她。
她隻覺得周身冷得厲害,牙齒打顫,咯咯作響。
她摁住抖得厲害的手,在掌心畫出一個符咒,試圖催動。
符咒同樣毫無反應。
她又試著憑意念控製物體,也都無濟於事。
他果然是封印了她全部的修為,如今的她於凡人沒有任何區別。
花玥不甘地從床上站起來,緩緩地走到鏡子前,將披在肩後的墨發撥到胸前,衣裳褪到腰間,隻見雪白瘦弱的背上偶爾會浮現出來的墨蓮印記消失,肩胛骨以上的部位留有一組黑色的銘文。
黑是黑,白是白,格外奪目。
她反手在上麵摸了一把,那處的肌膚與別處沒有不同。
花玥環顧四周,隻見不遠處的水晶石桌上放著一個琉璃果盤。
她拖著兩腿不再輕便的腿走過去,正要將果盤裏晶瑩剔透的紫黑葡萄倒出來,目光落在旁邊的牛皮紙包上,也隻是一瞬,她收回視線,將果盤重重磕在水晶石上。
隻聽“啪”一聲響,果盤頓時四分五裂,她隻覺臉上一痛,手一抹,有些殷紅的血跡。
她顧不得臉上被碎屑劃出的細小傷口,撿了一塊鋒利些的走到鏡子前麵,貼著皮肉想要把那塊皮給割下來。
碎片才插進皮肉裏,頓時殷紅的血珠子順著雪白的皮肉往下淌,很快抹入到貼身的緋紅小衣裏。
她疼得牙齒打顫,清澈明亮的瞳孔驟然縮緊。
從前她隻覺得凡人脆弱不堪,動不動一點小傷小痛就要掉眼淚,實在難以理解。如今才知道,竟然是這般疼,才這麼一點兒皮肉傷,竟叫她疼得下不去手。
原來以前的無所畏懼,說到底,都是靠著法術修為做了底。
她把褪到腰間的衣袖叼入口中,又忍著疼接著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