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噢噢!小七啊, 看上人家了啊?”一人拍櫓大笑。
“好!夠大方,夠豪爽啊!一丈一的金縷魚說送就送。”
“問漁橋了!問漁橋了!”
“……”
四下笑聲一片, 比先前競相爭價還要熱鬧上幾分。
漁民們哄唱起《漁郎調》:“問郎這個心上人呦,阿哥釣哪條魚俏?問郎這個心上人呦,要不要往艙裏跳?……”一邊唱,一邊用槳櫓敲船舷,打出拍子來。
“問漁橋”是燭南漁民這邊的一種風俗。
海民都是一群刀口上討生活的人,海上大風大浪變幻莫測,一遇上狂潮急浪, 就是個有去無回。晨航時百萬漁舟盡出,暮歸時誰能回來誰回不來,就得看造化。搏擊風浪, 生死一線,鑄成了燭南海民絕不扭捏, 潑辣凶悍的性子。平時, 漁家的兒女一眼看上誰,就把自己打到的最好的最新鮮的魚當眾去送給那個人。
海民們就會在這個時候唱上一節《海郎調》。
看對眼了, 被送魚的人, 就直接從原先的那條船跳到情郎的船上, 從此搭夥過日子。海民們唱的《海郎調》就成了見證。新搭對的兩口子, 就會把定情的魚當眾切了, 分給所有人, 感謝大家牽橋搭線。
要是沒看對眼,那也沒什麼, 落落大方地唱兩句對歌拒絕就是了。
潮浪裏來去的人, 愛恨就這麼簡單。
送的魚越昂貴稀罕, 就越能彰顯漁家兒郎的本事氣魄。今兒之所以會起哄起得這麼熱鬧, 便是因為羅小七竟然舍得將一尾一丈一的金縷魚拿出來問漁橋。
百年未有啊。
不過,漁民們越熱鬧,魚伢商販越緊張。
他們知道這是海民們的習俗,但這漂亮公子一張口就是五千兩黃金,要是真能拿出來,身份肯定不同尋常。那要是富貴人家不覺得你這是習俗,覺得你這是羞辱,翻臉打死幾個人,又或者回頭找事……
這麻煩可就大了!
入鄉隨俗,那也得看人家需不需要、樂不樂意隨你這個俗。
不少常年和燭南城裏的修士貴氏打交道的人都捏了把汗。
凡人如螻蟻啊。
胖魚伢在燭南跑的日子不短,漂亮公子一抬頭,一見人家眉眼裏的氣度,他心裏就是一聲“糟!這八成真是個公子哥”,頓時隻恨自己這張破嘴壞事。正尋思著,怎麼裸/遊比較體麵,就聽見羅小七石破天驚的這一句話。
他瞅了瞅羅小七稚氣未退的臉,想到自家差不多大的兒子,咬了咬牙,便擠上前,一掌呼嚕在羅小七臉上:“瞎嚷嚷什麼呢!公子爺差你一條魚?還不趕緊給人賠不是?”
羅小七強著脖子,扭開頭,一張臉漲了個黑紅,又把魚往前遞了遞,鼓起胸膛大喊一聲:“送你!”
胖魚伢直罵這小子渾,趕緊扭頭看另一位正主。
“喂!問我呢。”正主扭頭看船上的另一個人笑,“你說這金縷魚夠不夠俏?這橋我要不要跳?”
“原來是爭漁橋啊!”
就有人嚷嚷。
海上的兩口子其實不怎麼長久——畢竟誰也不知道,另一個人什麼時候就死了。分分合合,一船到另一船,再常見不過。這“問漁橋”也不拘泥於單身男女,問的要是有伴的人,那就叫“爭漁橋”。
相好的跟人走了,那是你自己沒本事留不住。
不會說情話,不會唱情歌,不會打大魚,不會對人好……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做,人家憑啥跟你過?
見這漂亮公子不羞惱,大家笑得更熱鬧,就連一些魚伢也湊了進來。
師巫洛握槳櫓的手青筋浮起,有若握刀。一張原本就生得淩厲的臉,越發冷得跟全天下人人欠了他八千萬一樣。可惜這張令人聞風喪膽的冷臉在這種場合失去了它的威懾力——大家起哄得更歡了。
一個老漁民拿槳櫓敲船舷,扯著破鑼般的嗓門衝船上師巫洛大喊:“後生!你這樣不行啊!板一張棺材臉,人就要走嘍!人家願意跟你好,你要會哄人啊!”
“老胡,當年你那口子,不就這樣去了老楊的船。”一認識他的魚伢哈哈大笑,當場揭了他的短,一邊笑一邊衝師巫洛喊,“聽他的聽他的!這可是老人家的肺腑之言啊。”
“就是就是!”
仇薄燈笑得東倒西歪。
別人倒也罷了,壓根就不能從師巫洛那張冷臉上看出什麼表情,可仇薄燈卻眼尖地瞅見他的耳朵紅了……
氣的。
師巫洛不說話。
槳櫓一點,扁舟如竹葉,自另外幾條船之間以毫厘之差掠了過去。又輕巧又敏捷。周圍頓時叫好聲一片,海上的漁民不懂修行也不認得什麼仙門空桑,在他們眼裏駕得一手好船,習得一身好水性,就是本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師巫洛故意的,水隙縱橫交錯,他偏偏要打羅小七的船前正正好平行擦過。
兩船相錯,師巫洛瞥了羅小七一眼。
他眼睛狹長,銀灰色的眼眸一掠而過,仿佛昏暗中長刀刃口閃過的一抹冷光。
羅小七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有一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