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到了一條銀魚,”鹿蕭蕭脆生生地應道,仰起臉問他,“小師祖,是要烤了還是要燉了?要不要去鱗啊?”
“天池銀魚日照陽而夜遊月,鱗骨皆軟,不用去,直接拿梅子酒酒小火烹剛剛好,”仇薄燈將剩下的魚餌一股腦兒倒進冰窟窿裏,梅酒醬肉團如花瓣般在冰湖水中上下起伏,引得剛被驚走的遊魚又聚了回來。他一手提琉璃盞,一手攏黑氅,自亭脊跳下來,踏著冰麵回到水榭中,“梅子酒是現成的,你們誰去掃點梅上雪過來燒水?”
“我和小師弟一起去。”
鹿蕭蕭翻了個細蘆紮的小帚出來,又找了口陶壇,然後順路把湊在葉倉旁邊看魚的小師弟拖起來。
“走走走,我掃雪,你拿壇子盛著。”
“輕點輕點,姑奶奶,您自己什麼天生蠻力您心裏沒數——嗷!”
葉倉習以為常,把釣起來的魚放進柳師弟現雕的冰魚缸裏,擱到水榭中的石案上,暫時充當個擺設,就有收拾魚線上鉤垂竿,順便把剛剛的消息繼續說下去。
“破冰的鯨魚一般在小雪前後就到了,但今年的西海鯨魚遲遲不下峽灣。白喙島附近有禦獸宗長老鎮守,怕被發現,弟子不敢直接去峽灣探查,便繞路登上了古嶽山,自海角遠眺,的確未有鯨群出沒的痕跡。”葉倉說著,忍不住皺了皺眉。
西洲與清洲不同。
清洲雖然臨近滄溟,但大多數城池還是居於平原廣陸之上,隻有燭南九城位於怒海之中。而西洲地形破碎,十峰九河,海河洶湧西灌,少野多山。除梅城一類的山城外,就屬海城最多,舟船往來,多行於水。
每年秋去冬來,就是西洲的“冰季”。
冰季時,極寒的厲風和急流會將北麵古海的玄冰斜推向下,成為“海上百川”的奇景,壯美非常卻也凶險非常。因為這些古海的玄冰極其堅硬龐大,一旦入海灣,往往就會將海道徹底堵死,更有甚者,會將浮海之城整個撞沉。
為此,禦獸宗每年都會與群鯨一起,將破冰守川。
可今年鯨群遲遲不至。
這一消息被禦獸宗嚴密地封鎖裏,葉倉幾人也是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山海閣的暗中協助下,調查出來的。
“……除了鯨群的異常外,還有就是禦獸宗繞開天工府,同幾個煉器莊製定了一批特殊的靈器,”葉倉將幾張圖紙遞給仇薄燈,“弟子慚愧,沒能查明這些靈器的用處。”
圖紙上滿是複雜精密的零件模圖,但繪畫圖紙的人顯然不想要鑄造它們的人猜出它們的真正用途,不僅沒有給出成品的圖案,甚至將幾個不同靈器的零件給拆散,混在一起了。
葉倉琢磨了一路,也沒琢磨明白禦獸宗這是想做什麼。
仇薄燈接過圖紙,翻了翻,便將視線移向了亭外。
冷霧騰卷,聚散離合。
天光落在湖麵,折射在他臉上。
旁邊的柳師弟下意識想問他這些圖紙是做什麼的,葉倉站起身,一邊隨口抱怨小師妹怎麼去了那麼久,一邊不留痕跡地把手按在柳師弟肩膀上。
“……小師祖,酒、酒應該焙好了,”柳師弟趕緊改口,借起身遮擋自己被葉倉用力按得猙獰的臉,娘的骨頭都要碎了啊,“我去催催蕭蕭和師弟,這兩個家夥夠磨蹭的,烏龜麼?”
“喂喂喂,柳二,你說誰壞話呢!”
頭發沾雪的鹿蕭蕭剛好和小師弟一前一後抱著陶壇回來了,遠遠耳尖,聽了這話,頓時不滿柳眉倒豎。好你個柳二!竟然敢趁我們不在,在小師祖麵前瞎抹黑!
“哎!”
柳師弟滿麵陪笑,迎了出去。
葉倉回頭。
仇薄燈已經將圖紙收起,坐到了石案邊。他垂下手,一個太乙宗弟子都不陌生的小木偶順著他的衣袖滑下,跳到爐邊,靈巧地將陶瓷壇扛起,穩穩當當往酒盞裏斟酒。
梅子酒落梅花盞,幽香經過火便顯得融融。
斟滿酒,小木偶放下酒壇,又抱起酒盞,將它放到仇薄燈指邊,然後端端正正坐好。
葉倉和柳師弟收拾魚去了,鹿蕭蕭就湖水洗烹魚的壇。
一扭頭,看到漂亮的小師祖一手支著下巴,一手伸出,點著小木偶,將它輕輕點得向後倒。等到小木偶翻身坐好,又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火爐的光照得他的指尖暖洋洋的紅。
鹿蕭蕭猛地把頭扭回來。
動作太迅速,險些扭傷自己的脖頸。
旁邊的小師弟莫名其妙,遞給她一個“你有病?”的眼神。
鹿蕭蕭一臉沉痛。
……沒錯,我也覺得。
不是有病,怎麼會突然長輩之心蠢蠢欲動。
見鬼!明明小師祖才是師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