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花落又逢君(2 / 3)

陸淨忍不住絮絮叨叨,活脫脫成了老媽子。

當年在清洲,婁江沒少被他、左月半和仇薄燈三個逼成了老媽子。沒想到十二年一輪回,陸淨就步了婁媽子的後塵,成了新晉陸媽子……還是怎麼操心都不太管用的那種。

足見世間因果循環總是報應不爽。

可陸淨實在忘不了十二年前重見仇薄燈的情形。

那是明晦夜分後第四個月,出海數月的仇薄燈突然出現在藥穀。他來得極其隱秘,除了藥穀穀主和陸淨,沒有讓其他人察覺。神君肩披黑氅,蒼白如紙,指尖滴血,半身朽敗,可見白骨。

問:能治嗎?

穀主說:能。

事後陸淨私底下問父親,才知道其實他當時也沒有把握。

可神君低垂眼睫,立於夜幕,孑然一身。

那就算沒把握也非得治好不可。

於是,仇薄燈在藥穀隱居了兩個月。

消息封鎖得很好,連太乙都不知道。

養傷時除去開頭半月,後麵仇薄燈,或者說神君,總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鬱鬱蔥蔥的深穀,終日麵對寒潭白瀑,靜得陸淨一度以為自己徹底失去這個狐朋狗友了。他一人出海,去麵對三十六島,又是一人帶傷歸來。

爾後三十六島也跟著沉寂了下去。

連恩帶怨,都沉寂了。

大抵是一場廝殺。

對於廝殺的結果,不論是神君還是妖族都很沉默……知交舊友多年後重逢,卻走到了拔刀相見的地步,是輸是贏,又有什麼意義?

百般磋磨無話處,不可提及不可說。

神君看了兩個月的寒潭,陸淨蔫頭耷腦地蹲在穀口,守了兩個月的石頭。

他的朋友其實很少,最先認識的是穿枎過葉的壞脾氣大少爺和坑蒙拐騙的胖少閣。他不想失去最初的朋友,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拚命回憶:枎城如籠雪紗的神枎,夜裏乘風扶搖直上,天雪舟上扯起的風箏,鱬城群魚遊天的瑰麗……

一折一折地回顧過往,想找出所有自由無拘的時刻。

最後卻發現,自由是假的,無拘是虛的,對於仇大少爺來說,這個人間步步殺機,徒留冷寂。

也許作為神君,才是更好的。

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陸淨想啊想,想不出個所以然,想得頹廢沮喪。

直到有人漫不經心地喊他:

陸十一,你在和石頭相親啊?

指天發誓,陸淨從未覺得“十一”這個排行如此親切。

“……對了,左胖子捎帶我給你帶了艘新式飛舟。不過,這死胖子十有八九,是想讓你也充當小白鼠,試一下新飛舟的穩定性……見鬼,上次他那什麼朱雀舟,差點沒把我和禿驢一起摔死。”陸淨回想起飛舟失控的感覺,臉都有些綠了。

“你怎麼掛的彩?別跟我說飛舟摔出來的。”

仇薄燈扔給他一壇梅子酒,問道。

十二年了,左月生已經重新振興了山海閣,半算子已經接手了鬼穀,不渡和尚已經披發成佛,而陸淨也已經不是當初跪倒在憲翼之水旁,紅著眼眶質問兄長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的藥穀幼子了。

——六年前,藥穀穀主親手將自己的小兒子逐出宗門。

昔日妙手回春十一郎,今日白衣渡魂命無常。

都長大了。

死生風雨裏來來去去,大家隻有在相聚的時候,能肆無忌憚地投箸喝酒,縱情恣意地嬉笑怒罵,人憎狗嫌得還是當初滿城風動的少年郎。

“鏡山附近有荒使出沒,有人設了引魔陣,”提到這件事,陸淨正經了一些,“不渡去追蹤魔氣,我來梅城,然後就被襲擊了……一個月前,我大哥在清洲也被伏擊了,暫時還不知道是針對藥穀,還是針對仙妖盟談。”

頓了一下。

“針對藥穀和仙妖盟談都不算什麼大事,”陸淨皺起眉,露出一抹戾氣,“就怕他們是衝你來的。”

十二洲難得安寧了十二載。

然而,這份安寧可以說是維係在仇薄燈一人身上,除了他,再無人能在震懾仙門的同時,平衡妖族。若他身懷暗疾的消息被傳出去,風波定然再次掀起,所以從煉丹到送藥,陸淨和父親每個環節都格外小心翼翼。

偏偏趕在仙妖盟談這個時間受襲擊,不得不令人警惕。

“來就來吧。”

仇薄燈回答得漫不經心,依舊在同小木偶玩“戳一戳”的無聊小遊戲。

陸淨沉默片刻,瞅著重新坐得端端正正的小木偶,語重心長:“仇大少爺,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比不得本公子這種單身漢。某個人還等著你領他回家呢……醜媳婦都得見公婆,何況他這種拐了人私奔,一聲不吭的……”

“不是我帶他回家。”

仇薄燈忽然道。

“行行行,”陸淨敷衍地附和他,“是你跟他回家,行了吧?”說著,陸淨老學究般搖頭晃腦,“可憐,太乙辛辛苦苦供出位小師祖,這麼簡單就被巫族拐跑了……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啊。”

仇薄燈:……

“陸十一,”仇薄燈輕聲細語,“上個月,我在書閣看到本折子,還挺有趣的,叫什麼《回夢令》,你聽說過不?”

陸十一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跑出沒兩步,他猛地止步,望向梅城的某個方向。

仇薄燈也望了過去。

抬眼時,他袖邊若木靈傀的陣紋忽然閃爍了一刹那,光芒晦暗,幾不可察覺。

…………………………

莊九燭,莊大少主,蜷縮在陰冷堅硬的洞穴裏。

耳中皆是甲蟲鱗足摩擦聲,鼻前滿是腐肉淤血的臭味,二者相加,熏得他頭暈眼也花。

他為何在此,說來話長。

這位大少爺打驚鴻白駒舟下來後,打聽出知音們的下落,朝天池趕來了。梅城依山而建,看著天池山就在眼前,實則上上下下,房屋錯落,十步九迷。莊大少爺有生以來,第一次自個出門,好在牢記“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一不破真理,一路走一路問,摸索了過來。

半途好不容易遠遠瞥見知音們的影子,一轉眼就又沒了。

莊九燭在別的事情上向來信奉“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唯獨對畫畫格外堅持,丹青不輟,情種彩墨。眼見知音們一轉即沒,心說這哪成啊?愣是咬牙,死追不放,最後竟然一路誤打誤撞,撞到這地底魔窟裏。

……天知道,梅城為什麼會有這種鬼地方。

莊九燭小心翼翼地向下瞥,瞅見四位知音屏息凝神,潛伏在另外不遠的地方。他有心想過去,喊他們一起逃出去,奈何地窟燭火搖曳,有人看守。莊九燭隻好又往石窟裏縮了縮,半生不熟地運轉師父教的斂氣訣。

——古有琴者深山覓知己,今有紈絝地底救知音。

我可真是個德華兼具的一代丹青大家。

莊九燭頗為自我感動。

葉倉等人可不知道在他們頭頂二三十丈的地方,有這麼一個奇葩在。

原本幾人得了“陸師叔”的見麵禮,是想去酒館胡吃海喝一頓。半路偶然遇到有鬼祟的黑衣修士私掠凡人,還以為西洲也像之前的燭南九城,專掠凡人去作青樓妓/女,便一路匿形掩跡追查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