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模作樣。”
仇薄燈將手從他指間抽回,乜斜了他一眼,把竹籃自樹上拉下來,沒好氣地塞進他懷裏。
“剩下的,你自個洗去。”
說著,起身就往另一處潭邊走去。
走出沒一步,就被拉住了。
師巫洛握住他的手腕,力氣倒也不大,但卻無法掙開,有細細的黑鏈纏繞在兩人腕上,密不可分……自大荒回來後,他們始終是在一塊,便是他沉睡,仇薄燈也將他寄身的若木靈藏在袖內。
不能讓這個人離開。
哪怕隻是半步。
仇薄燈被扯回潭邊,跌進某個人的懷裏時,他沉默片刻。反思了一下,仇薄燈後知後覺地發現,某個人墜魔後,惡鬼貪婪的本能戰勝了克製自我的理智,固執程度和進攻性要比以前強太多了……
“算了,”仇薄燈半是無奈,半是喟歎,“我跟你教什麼勁啊?”
某個人不說話,隻輕輕描摹他的眉眼。
仇薄燈推開他的手指,懶洋洋靠著他躺下,翻了個身,:“快洗果子,別偷懶。”
惡鬼聽話地收回手,開始清洗果子。
他身上來自大荒的氣息太重,不想損壞果子,就隻能如凡人般親手一個一個水中濯洗。仇薄燈枕在他腿上,看潭麵波光漾漾,水紋映在紅彤彤的果子上,映在阿洛的指節上。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間,就沉沉睡去。
沒有原以為會做的噩夢。
睡著後,黑暗寂靜,有清淩淩的氣息環繞著他,把埃塵與喧囂隔絕在外,隻有水在靜靜流淌……像回到了太古的太古,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存在。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深。
前所未有的靜。
等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怎麼不喊……”
仇薄燈的話忽然止住,他對上一雙銀灰色的眼眸。他下意識地伸出手,直到師巫洛低垂下眼睫看他,他才反應過來,那是白月懸在黑石崖上,清光照寒潭,反射進師巫洛眼中的月華。
……是月光啊。
“怎麼不喊我?”仇薄燈回過神,問,“天都黑了。”
師巫洛沒回答,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仇薄燈看了他一會兒,偏頭發現果子已經都洗好了,滿滿一竹籃盛放在雪地裏。旁邊還用老枝落木搭起的一個小架子,洗好的盤口雙耳銅釜已經懸在橫枝下,就是還沒生火,在專門等他醒。
起身時,蓋在身上的煙羅衾滑了下來。
仇薄燈怔了一下。
一瞬間,他以為回到了從燭南離開,前往巫族的漫漫旅途,那一場不知道對方各做計劃的無望私奔……那時候,每次從休憩中醒來,不管是在馬車中,還是在輕舟上,總有人為他嚴嚴實實地蓋好被子,不讓寒風侵擾他的夢鄉。
墜魔後,師巫洛依舊保留了這個習慣。
——這個溫暖的,輕柔的,與惡鬼格格不入的習慣。
“真不知道你是記得,還是不記得……”仇薄燈低低地說。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笑了。
當初是阿洛拿捏不定他記不記得,現在換他分不清阿洛記不記得。
兜兜轉轉啊。
“熬冰糖要有會時間……”仇薄燈起身,順手將落到師巫洛發上的一片梅花拈走,“我帶了兩壇酒,來喝酒……唔,”忽然想起某人的一杯倒,仇薄燈頓了一下,“算了,你還是去串糖葫蘆吧。”
月升高了。
黑石巨崖,一枝白須朱砂的紅梅空懸孤仞,在百丈崖冰上怒放。一片片落花隨風飛舞,如點點暗紅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