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來的時候,壽宴基本上都已經快要開始了。好在同為京中貴胄,大家對這一位的作風也是見怪不怪,因此,她的入場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除卻日常熟稔的稍微寒暄了幾句之外,很快也就入了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坐在她身旁的就是李裹兒。
“皇姑姑大駕光臨,真是使王府蓬蓽生輝呢。”漾起一張笑臉的李裹兒看起來嬌美矜貴,恰如一朵盛放在枝頭的海棠花,豔色驚人,明媚無雙:“說起來我也有些日子沒見過您了,可見皇姑姑實在是貴人事忙。”
這話乍一聽起來很是平常,似乎隻是小輩跟長輩平素問候的慣常口氣。然而在場熟知這兩人過往的都心中明亮,這一對姑侄,還從未有過任何親密的時刻,不當麵爭執就算不錯的了,根本不能指望融融洽洽。更何況,如今的太平公主不比以往,自打武皇禪位去世之後,她早年前在朝堂上的諸多隱形權力就都沒有了,所謂鎮國太平公主,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虛銜,平素隻怕是清閑地厲害,又何來事忙一說?安樂公主此言,分明就是譏諷對方失了庇佑,風光不再,偏字裏行間不帶一絲不妥,實在也是用心險惡了。
說起來,今日的宴席是男女分開式的,男賓都在外花廳,由梁王和駙馬招待,女眷則居內,歸安樂公主負責,且兩邊相隔較遠,外頭是聽不清裏麵的動靜的。這麼一來,可就苦了在場的女眷們,畢竟,論身份,安樂公主最為尊貴,而論輩分,則要數太平公主。現在前者先開了這麼個不友善的頭,萬一後者直接對上,那她們這邊連個能勸架的都沒有。太平公主或許是沒有自己這個侄女那般驕縱野蠻的性子,可在神都之中,誰都明白,這位一向雍容華貴、淺笑吟吟的帝姬是個絕不好惹的人物。光是一想到這兩個麻煩人物要掐起來,在場之人就都覺得頭皮發麻,連梁王府上的山珍海味都在霎時間變得難以下咽了起來,單顧著提心吊膽了。
“本宮不過是疏懶了一些,窩在府中閑散度日,哪有什麼忙不忙的。”姿態優雅地端著茶水抿了一口,太平公主半垂著眸子,連眼角都沒有捎李裹兒一下:“真要論起來啊,本宮可比不得你母後,聽說皇兄最近身體又不好了,她一個人伺候湯藥不說,還要幫忙批閱奏折……嘖嘖,真可謂是日理萬機,辛苦異常啊。”
席麵上的眾人本就一麵粉飾太平,一麵留著心眼在聽那兩個人的交談,太平公主這話一出,當下便驚得兵部尚書夫人手一抖,滿勺的湯都灑了出來,連手背上都被燙紅了一片。然而,她甚至都顧不得呼痛,隨便扯了條絹帕草草擦完,竭力裝作無事地繼續端坐在那兒,唯恐被誰給注意到。而其餘的諸位夫人小姐,除了尚且少不更事的以外,即便不像前者那般失態,多數人也還是跟著變了臉色。
若論話中深意,這一回,安樂公主可是輸了一籌都不止了。陛下臥床不起,韋後代為處理國事這一樁,盡管人人都心知肚明,可這話,卻並不適合拿到明麵上來說,通常情況下,也基本不會有人有這種膽子。不過麵前這一位是誰?神都內外,朝野上下,有什麼事是太平公主不敢開口的?而且,她連日理萬機這種字眼都用上了,就差沒指著韋後的臉說上一句其心可誅,越俎代庖了。雖說當年高宗時期,還是皇後的武曌也做過同樣的事情,也曾被不少人指責過牝雞司晨,但那時候,她上有高宗的明旨,下有狄仁傑那一幹賢臣的支持,明正而言順。可眼下的韋後有什麼?她甚至,連一個賢德的名聲都沒有。光看安樂公主這些年在神都裏鬧出來的事情,樁樁件件都透著荒謬可笑,就足可以想見這位母親的教養是怎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