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鋪天蓋地地向他湧來,空氣變得粘稠而稀薄,猩紅獸眸之中倒映著遍地屍體,倒映著森林。

唯獨沒有他的影子。

緊握銀劍的右手因灼傷下意識痙攣,而安迷修隻是更加用力地握著劍柄,指尖泛白,湛藍的清澈眼眸固執地與那巨狼對視著。

他不是不知道芬裏爾曾殺過人。

兩位師父當年將失控的巨狼製服時,他的爪下還踩著盜獵者的屍體。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他並不是罪不可赦。

但所有人隻把他當成野獸。

……

而在那個冬天,芬裏爾找到懸崖之下的他時,說不定有什麼就已經悄然改變了。

安迷修逐漸開始真正接近那頭自願被關在木屋裏的巨狼。

忘記給他摘下止咬器時巨狼會耍脾氣,偶然沒人在家多和他說話時巨狼的心情會稍微變好一點……

芬裏爾不是野獸。

安迷修不曾見過那幽藍色獸眸之中的煞意,正如他從未想過把劍鋒對準芬裏爾一樣。

那雙眼眸是璀璨的星空,是一望無垠的湛藍星海,容得下整個世界,也容得了他。

幻境的一角開始扭曲,而巨狼未再靠近他半分。

“我啊……”

小少年將銀劍收回腰際的劍鞘,向身前的巨狼彎了彎眼角。

“我……不是什麼聰明的人,也做不到像芬裏爾那樣風行雷厲。”

他向前走了一步,靴底染上了血。

“所以我隻能用最蠢的辦法來判斷真假啦。”

小少年站定在那由幻境幻化而出的巨狼前,他們就這樣靜靜對視著,一片血色之中的靜謐顯得那麼突兀。

安迷修踮起腳,忽而伸手環住了巨狼低下的頭顱。

【……你在幹什麼!——快殺了他——殺了他!】

那道聲音突然變得尖厲刺耳起來,它尖嘯著,也不知道是在命令著誰。

手下的觸感虛假而冰冷,稍稍用力就能穿過那層表象。

——安迷修根本傷不了這隻巨狼。

——而如果他剛剛選擇了揮劍,也許接下來的事情都會變得糟糕起來。

“你看。”

安迷修輕撫狼首,繼而退開半步。

“我相信芬裏爾不會傷我。”

幻象定定地看著那個小少年,血色的獸眸早已沒了方才的暴虐瘋狂。

“如果是芬裏爾的話——”

安迷修堅定而輕柔地重複道:

“——我相信你。”

人類也許曾給過你太多太多傷害,我知道你恨透了我們。

但是請把你最後的耐心和信任交付給我。

世界真的很大,很美。

人類也可以這樣。

“你相信我嗎,芬裏爾?”

小少年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一涓細流,溫柔又不失力度。

整個幻境以他為中心,扭曲著分崩離析。

“等我,我很快就來帶你走。”

安迷修最後看了一眼隨著幻境逐漸消失的巨狼。

它像是一尊失去生命力的雕塑,木訥地立在虛假的血泊之中,唯有那雙不知何時變回幽藍色的獸眸安靜地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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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陷沼潭中的芬裏爾動了動手指,牽製住他的幻境有所破損,但下一刻他蹙起的眉更加緊湊,意識像是被巨石碾過,識海分寸皆是疼痛和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