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伊始(2 / 2)

徐閬不覺得白玄會因為一時興起而去往人間,他愛的並非人間,視線偶爾的停留,也不過是停留而已,他對凡人的態度,僅僅停留在驚鴻一瞥,驟雨還是煙火,看過也就罷了。

那麼,他為什麼要去人間,此時此刻,又正在哪裏做什麼呢?徐閬心想,他恐怕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答案來,如果要問,白玄多半也是不會回答的,他坐在這裏等白玄回來,倒也不是為了想問出個所以然,如果真的想要問他,徐閬大可過幾日再踏足玄圃堂。

他偶爾會想,這樣默不作聲地活著,不會覺得累嗎?不會覺得痛苦嗎?

在大雪壓山之際,山中嚴寒,寒流肆虐,連呼氣吐氣的時候都會結成白霧,從窗戶的縫隙朝外望去,是一片蒼涼的雪白,這時候徐閬就會覺得莫名心悸,有點悲從中來的感覺。

白玄是神仙,是活了幾千年的狐狸,氣度與心境都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

但徐閬不認為他從來都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感到一星半點兒的悲傷。

不知等了多久,他嗅著淺淡的桃花香氣,倚在那棵桃樹旁,逐漸沉入了夢鄉。

許是他滿腔的心事,竟然夢到了白玄歸來,清清朗朗的仙君難得顯出落魄的模樣,渾身的血跡,像是雪中紅梅,濺在他衣袂衣襟處,隱約連成一條不甚明顯的線……徐閬頓時心驚肉跳,連忙起身過去喚他,白玄聞聲轉頭,瞳孔細得像根繡花針,鮮血從他眼角處滑落。

徐閬掙脫夢境,猛然驚醒,一頭撞在桃樹上,樹枝晃動,細碎的積雪簌簌地落了下來,順著衣襟滑進去,冷意襲來,他打了個激靈,去尋那團被體溫烤得融化的雪,意識也逐漸清明,抖著衣服,朝外一望,白玄果然還沒回來,天色未及破曉,薄暮冥冥,昏暗晦澀。

再一看,在他的動作下,有件黑底金紋的外袍從他身上滑落,徐閬撿起那件衣服,翻過領口,上麵果然繡著“昆侖宮”三個字,也不知道梁昆吾是何時過來的,又是何時離開的。

他裹得嚴嚴實實的,攏著袖子,這一等就是一整夜,直至天明,白玄才匆匆來遲。

剛踏進玄圃堂,白玄就察覺到了徐閬的氣息,揚起的衣袂劃破長風,拐過幾個轉角,他抬眼便望見徐閬縮在那棵桃花樹下,像是一座小小的石雕,半個身子都隱在枝影中。

那句“找我有什麼事嗎”在喉間滾動了幾下,又被白玄咽回去,他忽然記起昨夜是滿月,他曾經是答應過徐閬的,每逢滿月之際,他都可以在自己的陪同下,回到人間。

“抱歉,我忘記了。”白玄的眉頭微微地蹙著,他走到徐閬的麵前,蹲下身,捏訣驅走徐閬身上的寒意,歎息道,“為什麼不進去?你知道洞府的禁製該如何撤去,不是嗎?”

徐閬沒有直接回答白玄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去了人間?”

白玄怔了怔,眉眼一低,顯出點無可奈何的感覺,“是的。”

他猜測,這多半是梁昆吾告訴徐閬的,既然行蹤已經暴露,他也沒必要隱瞞了。

“不要覺得我不想問,我非常、特別、極其想問你到底去做什麼了,也想知道你的那些計劃到底是怎樣的,然而,你先前就說過了,塵埃未落,你還不能全然確定,所以不能將你的想法告訴我們。”徐閬拂去身上的殘雪,活動著凍僵的關節,站起身,“那我就不問了。”

徐閬其實相貌很端正,不笑的時候,嘴唇一抿,才叫人將他和他的身份聯係起來,可偏偏笑的時候又太放肆,什麼氣度儀態都消失得一幹二淨,此時,他將往日常有的那些戲謔的笑意斂去,白玄才發覺他並沒有多生氣,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就隻是真誠的關懷罷了。

“白玄。”徐閬喚他的名字,“如果你想獨自承擔一切,那不叫無私奉獻,那叫狂妄。”

白玄一聲不吭地聽完,又和徐閬對視半晌,雖是徐閬先敗下陣來,揉著幹澀的眼睛,移開了視線,但白玄卻全然沒有勝利的喜悅,他看著徐閬,隻是說道:“我並非毫無私心,也不準備為了大義而無私奉獻,我做這些,隻是因為職責所在,除了我,沒有別人更適合了。”

他和這天庭諸仙並不算熟絡,最多隻是點頭之交,唯獨昆侖有他一隅棲身之處。

他隻是不想看見天庭崩塌,諸仙散去,像是茂密的叢林毀於一場野火,鳥獸都離去。

“徐閬。”白玄終究下了決定,說道,“你走吧,回到人間,再也不要踏足昆侖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