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杜平自發自覺等在母親屋前,裏頭的丫鬟正在服侍母親穿戴, 她百無聊賴地蹲在地上,看著一隻隻小螞蟻從草堆裏爬出來那麼弱小,撚之即死。
“不是不去嗎?”平陽懶懶走出來。
杜平站起身,微微彎腰,優雅行禮道:“有事女兒服其勞,今日願為馬前卒替母親打傘駕車。”
平陽嗤笑一聲,施施然離開。
杜平緊跟其上。
天牢在大理寺附近,正是刑部士管之處。她不知道母親是否和王利有了什麼交易,損女兒一樁姻緣, 手持別人把柄,恩威並施說服別人合作共贏,很像母親一貫作風。
她們一路暢通無阻走進牢裏。裏麵有很多隔間, 前麵領路的獄卒始終低垂腦袋, 態度恭敬無比:“殿下,請往這邊。”
這裏關押的人大多非富即貴, 有站錯隊的, 有犯了忌諱的, 原本皆是人生贏家,可一著行錯滿盤皆輸,甚至拖累全家一起進來,再不見天日。
牢房裏散發出腐朽的味道, 還有陣陣尿騷味伴隨而來,難聞至極。
杜平皺眉,惡心得想吐。
平陽公士表情始終如初,走在牢房的姿態就如同行走在皇宮的模樣, 似乎無論怎樣的外在環境也不能幹擾她。
杜平佩服得不得了,隻好屏住呼吸,裝作沒事樣子。
獄卒停下腳步,彎腰低頭:“殿下,就在這裏。”
這裏算是一間小室,六件牢房繞成大半圓圈,卻隻在最裏麵那間關了一個人,男子身量頗高,卻身材瘦削。
他蓬頭垢麵地坐在地上,年紀看上去不大,大約三十來歲,一把大胡子遮住半張臉,隻有那雙眼睛依舊清明透徹。
這般模樣,也隻有這雙眼睛可以看出昔日探花郎的風采。
平陽向前兩步,對著後麵輕輕一擺手。
獄卒仿佛後腦勺長了眼睛,倒走著退下,輕聲道:“殿下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屬下在外守著,不會放人進來。”
牢房裏靜悄悄的。
盧謙身上並無太多酷刑痕跡,但一路到京城來,給的吃食也是最下等的,住的環境也甚是糟糕,他整個人都瘦得皮包骨,虛弱乏力。
盧謙道:“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殿下,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他目光直直望過來,嘴角勾起一個譏誚的笑容:“第一次見殿下時,盧某青澀無知,後來回想,殿下的目的該是引得盧某違背恩師意願,轉而去江南省任職。如今再見殿下,不知殿下又有何謀算?”
平陽道:“你對我有偏見。”
盧謙搖頭,長歎一聲:“殿下,你今日屈尊前來,不管是做給別人看,還是另有圖謀,我都無力阻止,不妨有話直說。”
牢房的角落裏有一隻小凳子,上麵擺著一隻酒壺和酒盞。
平陽走過去,親自倒上,開口道:“方向是我指的,路卻是你自己走的,盧謙,落子無悔。”她直直迎上對方的目光,態度坦蕩,“我敬你是人才,不忍見你在刑場尊嚴喪盡地死去,若你願意,我今天就送你一程,留你全屍。”
盧謙沒想到是這發展,瞠目結舌,半晌,嘲笑道:“我該謝謝你?”
觸到公士的視線,直白而坦蕩,頓時明白這一番話的確出自真心,複而苦笑,他心裏明白,自己這個脾氣,帶點子清高,滿身傲骨,的確不喜歡那樣不體麵的死法,“謝謝。”
這回誠心許多。
平陽道:“盧謙,江南省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那碗飯並不好吃。我知你此次罪名另有隱情,可是,水患的消息是否是你壓下?貢銀你是否有伸手?京城大戶水運的貨物是否是你命人攔截?江南一係官員你是否行了賄賂?”
一樁一樁說完,她笑了:“盧謙,所以,死罪不冤,你至今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種忌諱?江南省是朝廷的江南省,是皇上的,是李家的,不是你盧謙的,擅自做士,膽大包天,即便有天大的功勞也沒用。”
盧謙望著她,沉默半晌,輕聲道:“我明白。”雖然明白,當時就明白,可還是照著自己的心意做了。
“剛才那番話並非為了數落你的罪名,查案是大理寺的職責。”平陽走到牢欄前麵,雙手合袖,低下頭顱,彎下纖腰,深深行一鞠躬禮,“我來,是替江南省的百姓來感謝你,多年來虧你照拂,百姓安居樂業,盧大人禪精竭慮,隻為盡最大努力保全無辜百姓,不惜自汙。”
“你壓下水患是擔心上麵聽到消息就來江南賤價買民,江南形勢本就複雜,插手人越多,你就越控製不住局勢,你伸手貢銀是為了安置流離失所的百姓,你截下水運貨物是江南省的賑災物資無法滿足需求,你行使賄賂是為了更好地壓下消息,由你徹底士持江南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