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把他褲頭坑禿嚕線的奚平連夜跑回了玄隱山,告訴支修他拿餘嚐大傻子試出來的結果——世間修士的道心確實已經在無知無覺中消解了。
不用像對付隱骨那麼麻煩,禁靈線以內,所有人都在轉生木裏滴過血,刻錄在轉生木裏的巫道密咒像一群群看不見的三日夢草,夜以繼日地消解著世上每一顆道心。
神不知鬼不覺,反正托天波老祖的福,巫道密咒早失傳了。
支修聽完,卻不知為什麼,沒有喜色,隻是有些憂慮地看了“沒心沒肺”的奚平一眼,忽然說道:“士庸,玄隱山我當家,沒那麼多清規戒律,你……找個伴成家未嚐不可,不拘出身來曆,別出去荒唐就行……”
奚平一口酒嗆了出來:“咳咳咳……哈?”
支修:“趙姑娘不是同你關係不錯,又是同窗好友……”
“馬上翻臉,馬上就翻!”奚平擺擺手,“等她今年寫夠五篇草報稿罵我,我就跟她割袍斷義……她已經寫四篇了!”
“魏姑娘……”
奚平大驚失色:“使不得,差輩了!”
“那……”
“師尊,您被我二表舅媽附體了嗎?”奚平順走了他兩壇子自釀酒,抱在懷裏壓驚,“真要命——可她老人家一年給我封個金條紅包,您要不也學人家點好?哎哎哎,滾了,滾了。”
然後忙忙碌碌,雞飛狗跳地,到了開明四年。
臘月。
永寧侯崔夫人起猛了頭一暈,摔了一跤,沒災沒病地走了,也年近八十,也是喜喪。
半個月以後,初雪壓斷了花園中轉生木上的樹枝,清早小廝照常去叫侯爺起床打拳,人沒叫起來。
奚平送走了二老,收拾庭院,獨自住了小半年,留下號鍾照顧,他回了玄隱山。
丹桂坊沒有他家了。
開明六年,前天機閣總督、潛修寺管事蘇準五衰,仙逝於靜室蒲團上,羅青石成了新管事。
玄隱內門不再收新弟子,潛修寺成了開明司和天機閣進修的地方,彙聚了天下賢才,羅青石不再被迫糞土糊牆,神清氣爽,個子長高了一巴掌。
開明七年,禁靈線後退逾百裏,修士們終於發現了問題:有一小撮人是到禁靈線外探險,還有的沒去,卻莫名開始提前五衰,玄門一片恐慌。
一時間,各種說法沸沸揚揚,絕望的修士們前仆後繼地嚐試各種匪夷所思的辦法,想留住消解的道心,折騰了整整二十年——禁靈線越退越快,極北似乎沒那麼冷了,消解的不單道心,還有靈山。以瀾滄山和玄隱山為首,已經消解了小一半,連三嶽都肉眼可見地矮了數丈。
《陶聞天下》上出了一篇文章,大意說:當年北原之所以鬧大天災,都是因為修士們毫無節製地亂鬥,導致四季顛倒,氣候無常,現如今靈山在消解,修士之真元與道心在消解,豈不是人們在向靈山歸還靈氣?
沒人理會,修士們還是在茫然中絕望。
此後又過了無比混亂的三十年,每天都能聽見各種匪夷所思的新聞。
五十年後,禁靈線退回大陸,高階修士們開始一個一個有了五衰的先兆——開始被小傷病所困。
人間已經日新月異,玄門終於後知後覺地承認,恐怕這就是新的天規了。
百年,玄隱山伴著一聲春雷,靈氣盡數化入地脈,隻剩下空蕩蕩的山體與石頭。
南闔長出了麥苗,支修頭發已花白。
第二年蟬鳴時分,師徒倆在潛修寺外釣魚,支修忽然舊事重提,對奚平說道:“士庸,找個伴吧。”
奚平:“二表舅媽。”
支修拿魚竿抽了他一身水。
奚平跳起來,在岸邊轉生木裏打了個轉躲開:“有奚小悅陪我呢,師……呃。”
他話沒說完,便見一個漁夫打扮的少年撐著船,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瞪著他,正好看見他鑽轉生木的一幕:“太……太歲!”
那少年“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想給傳說中的神仙星君磕頭。
再一抬頭,兩位下凡偷閑的前任仙尊已經沒影了,好像是兩個幻影。
“師父,”奚平拎著兩個人的魚竿和桶,回頭張望了一眼,見沒有了閑雜人等了,才正色道,“我聽林大師說,您當年跟懸無那老鬼吹,說‘我飛瓊峰門下願為天下祭’,您看看,牛都吹出去了嘛,我哪能讓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