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1 / 3)

蘇喬是學醫的天才, 自幼跟隨父親蘇木去到過很多的地方,為了采藥進入過荒蠻的山林, 危機四伏的沼澤,也去過民風彪悍的關外,然而即便是她,在踏入詔獄的時候,仍舊感受到了那揮之不去的森寒陰鬱的氣息。

明德帝雖然魄力不足,但好歹並不算是個昏君,加上這一任的大理寺卿明察秋毫斷案如神,所以能有幸被羈押在詔獄中的基本都是有罪之人。

身背罪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苟延殘喘。

漫長陰暗的甬道內,一側是堅硬的石壁,每隔幾步就有一處直接在牆上開鑿的小洞,裏麵一盞小小的油燈燃著如豆的火焰,微弱的光亮也不過就是勉強照亮三尺範圍罷了,倒是顯得光圈之外的地方更加陰暗。

另一側,便是粗壯的鐵木整根排列而成的牢房,有的裏麵空空如也,並未關押人犯, 有的則能勉強看清有個模糊的人性蜷縮在角落枯黃潮濕的草堆上。

被蘇喬等人的腳步聲驚動, 便有那蓬著頭的人形湊近了門口,麻木的眼瞳中多少透出了那麼一點騏驥來。

然後, 在看到蘇喬這個陌生人之後, 那點子微弱的騏驥又暗淡了下去。

兩名引路的獄卒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偶然經過那有囚犯扒著木柵張望或幹脆向外伸手的,便毫不客氣的用未出鞘的腰刀在木柵上猛敲一記:“老實點,不許冒犯貴人!”

“小心腳下。”雲旗原本不肯讓蘇喬來這詔獄, 若是按他的意思,想見犯人,叫獄卒提出去問話便是,奈何蘇喬卻也有著自己的顧慮。

嚴玉竹毒術不凡,此前光是為了抓捕她,連攻城都沒怎麼傷亡的虎牟軍竟罕見的在東宮那一處小院中折了十幾個,不過是一個幹瘦的婆子罷了,又不會武,竟然無人敢近身,後來還是雲旗來到,叫人打了幾大桶的清水,不管不顧的將嚴玉竹潑了個落湯雞,估摸著身上的毒物都叫水給浸差不多了,這才用油氈裹著手拿住了人。

這樣一個人,即便如今關進了詔獄也依然不敢掉以輕心,就連獄卒們每日送飯都是得了吩咐遠遠放在門口不敢與之接觸的。

如今若要提人,若是普通犯人還罷了,嚴玉竹的話卻很難知曉她是否還有什麼暗藏的手段,若是一個不好,隻怕還要連累了獄卒。

不論雲旗好說歹說,蘇喬打定了主意,無奈之下雲旗隻能親自陪同,生怕會出個什麼閃失。

由於嚴玉竹這名人犯的特殊性,關押她的牢房不僅設在最深處,左右兩邊也並不與其他犯人相鄰,經過了漫長的一段空置牢房,幾人的腳步聲便是這陰森地下的唯一聲響。

“到了,兩位大人,此處就是關押嚴玉竹的監舍。”獄卒開口的同時,人卻站的遠遠的不肯靠近,想來是知曉監中人犯的手段。

由於嚴玉竹凶名在外,這最深的一間牢房除了每日送一餐飯,獄卒根本不往這邊涉足,就連近處牆壁上的油燈都沒有點亮,隻靠著獄卒手中提著的兩盞燈籠,顯得鬼影憧憧,蘇喬透過木柵望去,正好與嚴玉竹冰冷的目光對個正著。

嚴玉竹被抓進來的時候身上幾層衣裙都是濕透,獄卒們得了告誡,並不敢上手搜她的身,也不敢讓她換囚服,如今嚴玉竹身上穿的,仍是一件深藍的暗花緞麵長襖和黑色的褶裙,花白的頭發雖有幾分淩亂,卻也還簪著碧玉的發簪,一眼看上去,除了麵色蠟黃幹瘦之外,竟不像是個囚犯。

蘇喬不動聲色的與她對視了一瞬,衝獄卒一伸手:“鑰匙給我。”

“蘇喬!”雲旗不讚同的攔了一下。

這婆子手段多的很,想要問話隔著牢門也是一樣能問,何必冒險與她近身?

“不妨事。”蘇喬搖頭:“她傷不了我。”

雲旗拗不過她,卻也不放心,幹脆親自接了鑰匙,兩三下開了牢門,自己率先進入,虎視眈眈的立在一旁。

然而嚴玉竹卻半個眼神都沒看他,那雙渾濁的眼瞳死死盯著蘇喬。

“你姓蘇,蘇木是你什麼人?”

“我爹。”

“嗬,原來是故人之女。”嚴玉竹扯了扯嘴角:“蘇木怎麼不來?”

“家父兩年前已經過世了。”

“死了?”嚴玉竹愣住,半晌臉上顯出個分不出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死了,死了……”

雲旗怕她發瘋,站在一旁繃緊了神經。

嚴玉竹喃喃了片刻,驀然將眼一抬:“蘇木死了,你來做什麼?”

“我麼……”蘇喬平靜的望著她的雙眼:“我想知道,當年師祖一手將是個流浪兒的你養大,傳你醫術,你卻為何要趁人之危盜走浮生。”

嚴玉竹一聲嗤笑:“人都死了,還問這個做什麼。”

蘇喬靜靜的望著她:“是啊,逝者已矣,無可轉圜,既如此,又有何說不得?”

片刻的死寂之後,嚴玉竹平淡的開了口:“原本師父收留我的最初那幾年,我是很快活的,每天吃得飽,穿得暖,開蒙讀書,認藥理,師父幾乎每天都會誇讚我聰慧。”

“直到有一天,師父歸來的時候,手中抱著個小毛頭。”嚴玉竹冷笑:“一個還穿開襠褲的小崽子罷了,師父竟親自給他賜了名。”

叫蘇木。

——從今往後,這就是你師弟。

嚴玉竹的快樂也就到此,戛然而止。

新來的小毛頭明明才豆丁大的一個小人兒,卻比她聰明,不論師父教授什麼,都隻聽一遍便能倒背如流,明明她已經能開始上手炮製藥材,而師父卻會因那小崽子剛學會了分辨白前和白薇而大加褒獎。

原本屬於她的師父,如今,是別人的了……

自幼的顛沛流離讓嚴玉竹心智十分早熟,幾乎是憑著本能,她將這一份嫉妒和不滿埋在心底,絲毫都沒有外露。

一開始的時候,嚴玉竹還隻是更加刻苦,試圖讓師父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可很快她就發現了,不論她如何用功,那個叫蘇木的小崽子總是能輕易就勝過她,不論是讀書還是學醫,蘇木仿佛天生就有著慧根也似,她暗地裏的努力在那種無與倫比的天賦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直到她偶然間發現了師父收藏的毒理書籍。

這是嚴玉竹不曾接觸過的東西,同時意味著……蘇木也沒有學過。

嚴玉竹偷偷將那基本書籍倒背如流,並利用炮製藥材的間隙開始練習製毒。

然而當她捧著自己製出的第一份毒劑獻寶似的拿去給師父品鑒的時候,得來的卻是師父異樣的目光和厲聲的嗬斥……

“好不好笑?明明醫者必須精通毒理,可師父身為醫者,卻對製毒一道始終不能平等看待。”

嚴玉竹此時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蘇喬也不打斷她,隻靜靜聽著。

後來的事情其實已經呼之欲出,原本的濡慕在嫉妒和怨懟之下逐漸變質,嚴玉竹怨憤的目標已經不僅僅隻有一個蘇木。

再後來,師父痛失所愛,心境大變,開始一心鑽研秘藥浮生。

嚴玉竹心中對此是不屑的——身為醫者,竟連生老病死都堪不破!

所以她趁著師父服下了浮生前塵盡忘的時機,偷走了那僅存的試製品,頭也不回的遠遁而去。

——師父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蘇木又還未成人,她此時離去,無人知曉她是個叛出師門的人,即便是蘇木將來會說些什麼,可缺了師父本人的指證,她這個醫仙門下的首徒也完全可以憑著自己一張嘴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