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的登基大典上, 久旱的神州普降甘霖,這一天象就如旋風一般, 一口氣將原本對新帝出身頗有微詞的那些人給吹得再也不敢開口。
天機都在昭示新帝登基是順應天命,他們這些人算老幾?
而民間更是就此生出了之前大旱是陸子明罪孽滔天,這才引動了上天之怒,如今新帝登基,順應大道天命所歸等等的傳言來。
滿朝文武總算鬆了口氣,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陸歸雲登基是勢在必行,但帝王在民間的口碑和聲譽總還是要顧及,要是如之前那般,總還是有種無可奈何的味道在裏麵,民心不聚,對治國並無益處。
如今能藉由這一場雨將新帝口碑給推到順應天命眾望所歸,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隻有禮部尚書高興不起來。
他為了新帝登基大典的事連著一個月忙得腿肚子都抽筋,結果好容易伺候完了大典,氣兒都沒來及喘一口,陛下卻緊跟著就下了冊後的聖旨!
當天被雨淋了個透心涼都還沒來及出宮的禮部尚書在那一瞬間連辭官告老的心都有了……
然而在新帝那雙冷冰冰的藍色眼瞳的逼視下,禮部尚書終究還是認了命——不就是冊後嗎,他這把老骨頭撐得過登基, 也不過就是再咬咬牙的事了。
憋了一肚子悲憤的禮部尚書忙得腳不沾地, 連著數日的早朝都是匆匆來點個卯就走,壓根沒留意過其他朝臣們羨慕的眼光。
能不羨慕嗎?雖然忙是忙了點, 但卻不用挨罵啊, 哪像他們似的,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早朝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心裏羨慕,臉上絲毫不敢露出,偌大的乾元殿內一片靜謐, 文武百官人人縮著脖子,如同一群鵪鶉似的。
陸歸雲一目十行的將戶部侍郎呈上來的那本折子看了一遍,晶藍的鳳眼冷冰冰的一挑:“看完了,說吧。”
戶部侍郎愣了。
……陛下讓他說什麼啊?!
折子是他認真寫的,陛下也看了,他難道不是等著聽陛下吩咐就好嗎?怎麼還變成要他來說了?
饒是他已經為官多年,一時間也就隻剩了呆滯。
陸歸雲等了一瞬,見戶部侍郎戳在那一聲不吭,腦門上連冷汗都憋出來了,隻冷笑一聲,抬手就將那本奏折當頭砸了下去!
“朕這裏不養啞巴!”
這一聲叱罵,聽得戶部侍郎一個哆嗦,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他跪了,作為他上司的戶部尚書也隻能跟著跪下,陸歸雲並不理會這兩人,隻隨手從禦案上摞得老高的奏折中抽了一本,草草一翻,唇角便噙了冷笑。
“岐山鎮糧種告急,知府上奏?”
開口的同時,劈手向下一擲,奏折錦布包的封頁砸在光滑的水磨磚地上,摔出了‘啪’的一聲響亮。
跪在下麵的文武百官心頭猛地一顫,龍椅上的陸歸雲已是翻開了第二本奏折。
“周平郡太守急報百姓為爭糧種爭水源械鬥?”
隨著帝王話音甫落,又一本奏折也已經當頭砸下。
“西陵三郡聯名上書求開官倉?”
“河西縣之前苦旱無糧百姓外逃如今無人春耕?”
“荊州求朝廷減免今年賦稅?”
奏折一本本的砸下,陸歸雲也沒了耐性,橫臂一掃,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便盡數被掃落在地。
一時間,文武百官們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直到跪在地上的群臣額上冒了冷汗,才從頭頂傳來新帝冰冷的語音——
“看來我那父皇老好人當得太久,讓你們都忘了做臣子的本分,那朕今天就重新給你們教個規矩——”
偌大的金殿,鴉雀無聲。
“如今旱情已解,州縣卻上書缺糧種?糧種去了哪裏?百姓手中沒了糧種,當地官府因何不開官倉發放?官倉無糧,因何不能從臨近州縣借調?光給朕寫個無糧種就完了?你們作為朝廷官員又是幹什麼吃的?這樣的事因何不能在各部衙門中解決批複?非要一個個都奏到朕的麵前來哭?”
“朝廷花著俸祿養你們,莫不是就隻養出了一群光會傳話的?”陸歸雲凜然一笑:“是不是連吃飯都要朕親自喂?”
一番話聽得不少人連脊背都冒了冷汗,伏地不起:“陛下言重,實在是……”
話音未落便迎來新帝的一聲冷喝:“住口!”
“——從今日起,凡奏事的折子,除了要寫清所奏何事之外,還要寫明你們自己對所奏之事的處置提議。”陸歸雲略微放慢了音色,一字一頓的說道:“一件事能在當地解決,就在當地解決,解決不了,上奏至直屬衙門,再解決不了,奏折可至六部本部,六部依舊解決不了的,由各部上奏朝廷,奏折上除了敘事之外,還要寫明這件事因何無法解決,以及經手官員草擬的處置提案!”
“從今往後,朕這裏看到的每一本奏折,上麵都要有你們自行給出的處置意見,且不能低於三條!”
“事事都等著朕拿主意,要你們何用?!”
一番話聽得文武百官麵麵相覷,不少人心裏其實在嘀咕,但卻沒半個人敢說出口來。
陸歸雲冷冰冰的睨著下麵黑壓壓的人群:“也別說朕不給你們機會,做不到的,現在辭官,否則過了今日,再說做不到,可就連辭官的機會都沒有了。”
“聽明白了?”陸歸雲一指那些被他扔了一地的奏折:“誰遞上來的誰撿回去,按照朕剛交代的,自己一本本改,真有必要遞到朕麵前的,就按照朕教的那樣,寫明白了再來。”
“再叫朕抓到事不關己隻想等朕出主意的——”陸歸雲住了口,隻陰沉沉的笑了一聲,聽得不少人都打了個冷顫,直到陸歸雲拂袖而去,不敢吭聲的朝臣們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上前從那亂七八糟堆了一地的奏折裏找出自己呈遞的塞回袖子裏灰溜溜的四散而去。
經過一個早朝,新帝是個眼裏不容沙子的脾性瞬間就傳遍了朝堂,就連後宮都知道了。
太皇太後唐秀茵擺手揮退太監,自己端著茶盞,卻半晌都沒喝上一口,索性又將茶盞放下,向後一靠,喃喃道:“哀家倒是小瞧了……”
明德帝臥病許久,朝堂上確實積壓了一批政務,又加上她之前遣人略暗中提了兩句,這才會有新帝早朝第一日就要麵對雪片似的奏折之事。
……而她原本以為,陸歸雲作為一個武夫,又不像陸嵐華那樣早早就學習過如何處理朝政,就算本人有些聰明悟性,但上位之後也難免會有一段手忙腳亂的時期,倒那時,她這個太皇太後,便能順理成章的出麵給予新帝教導和幫扶。
可事實證明了,那個孩子比她想的要更聰明,也更果斷。
就隻說這初登基理政的一場下馬威,就是立得極好!
唐秀茵依稀記得,早在她還隻是個皇子側妃的時候,陸氏高祖就是同樣的殺伐果斷,而高祖在位期間,百官各司其職,政事清明,直到她的夫君繼位,她的那位丈夫,向來喜歡以仁德自居,卻也同時漸漸讓朝臣們懶散了規矩。
再等到明德帝繼位,朝堂的風氣就更是一塌糊塗,就如今日陸歸雲一言指出的那般——人人都隻做個傳聲筒罷了!
不論事情大小,都隻等著皇上拿主意,然後皇上的主意還屢屢會被大臣們用各種理由勸諫駁回,每日上朝,光是為了點子雞毛蒜皮的事情就能爭吵一天,到最後也拿不定個章程,做皇帝的和一眾大臣全都爭得麵紅耳赤口幹舌燥。
即便是唐秀茵幾次示意明德帝應痛下狠手重立規矩,明德帝也不是沒有嚐試過,然而每次才剛露一點口風,就會在群臣眾口一詞的訴苦中不了了之……這也是為什麼唐秀茵始終看不上明德帝的理由之一。
可現如今,她的孫子陸歸雲,卻在理政第一天就一手打破了這個痼疾!
一旁侍立的程婉見她出神,隻輕聲道:“皇上是個有魄力的。”
唐秀茵回神,卻無聲的歎了口氣——不光有魄力,更還有手段。
可如此一來,她原本的那些想法……就隻能付之東流了……
本就淡漠到根本談不上親情二字,在政務上也不能給予助力的話,她這個太皇太後,又該如何穩固自己在新帝心中的地位?
唐秀茵心底微微泛苦——若是當初,沒有對那個孩子視而不見就好了……
正思緒煩亂,門外卻有小宮人急步入內:“皇後娘娘來請安了。”
唐秀茵一怔,程婉已是率先開口:“快請娘娘進來。”
唐秀茵也立即回神:“很是,快讓卿丫頭進來——今後卿丫頭來,直接請進,不必通傳。”
唐卿卿剛進門,就聽見這一句,腳步微微一頓,旋即便加快了步伐:“姑祖母。”
如今陸歸雲才剛登基,雖然冊後的聖旨已經下了,但按規矩一日沒舉行冊後典禮,唐卿卿就一日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後,隻是剛經過新帝登基典禮上的那一幕,是個人隻要不瞎都能看出皇上對妻子的愛護,這種死規矩如今沒人會不長眼的提起就是了。
“姑祖母,近日幾場雨一下,這倒春寒還有些厲害,姑祖母身子可還好麼?”唐卿卿沒穿鳳袍,也不知她是有意避諱在冊後前太過張揚還是隻想隨意些,今日穿的也隻是朱紅的長襖和十八幅湘水裙,隻有頭上簪了一支軟翅子的赤金鳳釵,也依然隻是八尾,鳳口銜了一絡明珠,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襯著額角貼的牡丹花鈿,華貴而又不過分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