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琦今日出門時,下意識側臉看了看隔壁院門。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後,他麵色一僵,不過很快掩飾起來轉回頭。
可惜還是被侍從清秋捕捉到。推著輪椅的下仆低聲道:“今日少爺出來的晚,想來屠小姐已是先去上早課了。”
聞言,謝琦臉更黑,硬邦邦丟出一句:“誰在看她。”
清秋隻差沒在他背後聳肩,但少爺到底是少爺,他沒敢。
然而今日一進學館,謝琦很快覺出些不同來。
往常他來,這些人多是當做瞧不見,更不會有人盯著他多看,自打他生病後,這些人礙於他的身份不好明麵上踩高捧低,便隻拿他當空氣。
可今晨,他能感覺到許多目光,以及目光之後的竊竊私語。
直至他行到一處柏樹下,三兩學子聚在一起,並未注意到他。
“……所以,屠蘇蘇真是謝琦的未婚妻?她親口說的?”
“那還有假,就是親口說的1
“好可怕,她究竟看上謝琦什麼了?”
“……會不會是屠蘇蘇的家族對謝氏有所求?……”
“啊1那還在竊語的人說話時向後探一步,卻意外被什麼東西紮了似的驚叫一聲,回頭便見坐在輪椅上麵色慘白的謝琦。
少年神色鬱鬱,眼極黑,臉極白,那麼狠狠盯著他,讓心虛的學子直接嚇得往後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聲音都打顫了:“我……”
然而謝琦卻沒再聽他說話,兀自轉著輪椅調轉方向,朝另一側行去。
坐在地上的人不免手撫胸口猛吸氣,雖是怕極,心中不免又冒出幾絲對屠蘇蘇的同情來。
有這樣的未婚夫,實在夠嗆。
“少爺,那些人……”
清秋自然知道自家少爺的脾性,如今瞧他麵色顯然是氣極了。
“閉嘴。”謝琦垂著頭,發絲掩住麵色,聲音又被凍祝
直冷的清秋哆嗦了一下。
謝琦腦海裏填滿了方才聽到的話,那一字一句都像紮進他腦袋裏一樣刺刺地疼。
這個傻子,這個傻子,他從頭便想和她拉開距離,就是為了她有一個平順的學館生活,可她倒是自己大剌剌地說出去了……
他還想著掩飾過這一段時間,等他死了,婚約自然而然就會解除,她也自然而然恢複自由之身……
不,他其實不是氣這個。
謝琦狠狠攥著把手,隻覺得掌心微微發痛,卻如何都掩飾不了他心裏呼呼灌風的大洞。
他生氣聽見那樣的話,說他不配,說她這麼一頭熱是因為別有所求。
盡管這是事實。
他確實不配,她……或許別有所求。
謝琦垂下氣得發紅的眼睛,咬緊牙平順自己急促的呼吸。
“小謝1
此刻聽見這聲音,謝琦隻覺得心尖都像是抖了抖,他猛地抬手抓住清秋,示意他推動輪椅快些進入雲中君。
他不想看見她,尤其是此刻。
然而屠蘇蘇向來是個不罷休的人,她又像上次那般很快追了上來。
謝琦聽著她漸近的腳步,覺得自己那一腔怨懟幾乎達到頂點,終是在她追上輪椅時被紮了一針似的全泄了氣。
他冷冷想,自己實在沒用,腿腳不便,連躲她都躲不了。
“小謝,你來了1少女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他,流露出純然的欣喜,又因為跑得太快微微氣喘。
謝琦卻隻覺得自己滿腔肺腑已是結了冰,垂著眼不看她。
“怎麼了?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屠蘇蘇又彎腰湊近些,天然道:“有人惹你生氣了?我幫你揍他1
聞言,謝琦抬頭,幽幽看了她半晌。
她是如此明媚,如此天真,這樣溫暖的靠近……
他不應該汙了她的心意。
說到底,他隻是在生自己的氣罷了。
若他還是從前的他,又怎會有這樣曲折輾轉、敏感易怒的心思,怎會因為配不上而自輕自厭?
他會大方地和她一道上學館,親自教她不會的地方,和她一起吃飯,課後再一道回去。
天意弄人。
之前的憤怒如潮水般褪去,卻留下更加深沉哀傷的泥濘流沙,沉甸甸地壓進他心底。
“怎麼不說話啊?你告訴我唄,誰欺負你?”
屠蘇蘇耐心等著小謝回答,卻見對方幽幽的眸光轉開,輕輕搖了搖頭,推著輪椅轉身便要走。
可那方向,竟又不是朝著雲中君了。
“你不去上課嗎?”
“還有旁的事做。”
少年低啞著聲音回她,沒有再作停留。
屠蘇蘇站在原地看他,隻覺得今日小謝像是極疲憊似的,雖還是挺得直直的背脊,身影卻顯得格外寥落。
倒有些像她第一日下學後回家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