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河道是一條流經肯亞的運河,每天早晨這裏都會船擼交錯,人聲鼎沸,但此時整個河麵隻有轟鳴的水聲,帶點粉紅色的霧氣不正常的沉積在空中。
安靜,帶著死寂的安靜。
一滴晨露從枯萎的花枝上滴落,洇出一小片灰綠色,這也許是這裏最後一點生命了。整個河麵浮動著一片片暗紅色,被流動的活水漸漸稀釋。
艾倫茫然的走到甲板上,腦子裏一片空白,但眼睛卻依舊把外界的信息往裏塞,粗暴直白的讓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行為。
貨艙裏的被抓的五十多個無辜者,船上的水手,大副,船長,不知情乘客,全都變成了焦黃幹癟的屍體,保持著痛苦的姿勢。
他不敢想象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寂靜的河道,岸上枯黃的植物,河麵上漂浮的不明組織,以及帶著鐵鏽味的霧氣都在指正他。
為什麼他沒有事情?
別欺騙自己了!就是你幹的,不是嗎?艾倫,沒有人更清楚了,你都知道,你都知道的!
艾倫緊緊抓住船舷不讓自己滑落下去。他的腿在發抖,手臂在發軟,你在害怕,你想逃避!
不是的!我不知道……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艾倫扼住了自己的喉嚨,低吼出聲,胸腔的脹痛讓他難以呼吸,但寂靜的河道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自娛自樂的傻瓜。
昨晚記憶漸漸回醒,哀嚎啼哭聲越來越近,別想了!艾倫揪住了自己的頭發,然而疼痛反而讓記憶更加的清晰。
別掙紮了,這些人都是你親手殺死的,那些靜靜飄蕩的船,河底無害的生物,岸上路過的行人,全都是你殺死的。
生命的沉重壓倒了最後一道防線,艾倫反而安靜了下來。
艾倫漸漸站直身體,眼眸中晦暗一片,不帶一絲溫度看向了岸上漸漸圍過來的人。
“是水係禁咒,死亡等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猶疑不定的看向了河麵上唯一的生還者,聲音裏帶著絲驚怒,“保持一定的距離包圍這裏。”
接著就響起了一片枯枝踩碎的哢呲聲,射手迅速的分布在兩岸,上下遊由兩艘中型戰船堵住了出路。
暗藍色的眼睛掃視一周,目光在那個身穿魔法袍的老人身上停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艾倫就走下船艙,跳上碼頭,舉起雙手,麵無表情的走了過來。
“我有罪。”艾倫單膝跪在老人麵前,眼睛平視前方,不帶一絲生氣。
眼前的人魚氣息壓抑,衣服淩亂,手腕上還有繩子的勒痕。老人閉上眼睛輕輕的歎了口氣。
艾倫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在他懷著一點小熱血,剛剛開始人生旅途的時候,命運給他開了一個沉重的玩笑,一共四百多個人,大部分都是碼頭、河邊的無辜者。
死亡等量,聽起來就帶著理科式的冰冷質感,艾倫才知道它的名字,在由元素締結的魔法規則的嚴格控製下,生物和他所處環境的水分等量分配,早晨那些縈繞在半空中的灰粉色霧氣昨晚也許還以另一種形態在青色的血管裏流動,河麵上漂浮的粘稠物,那是被冰冷的水撐爛了的生物組織。這一切,都是他幹的,這一切,都是他的罪。
艾倫從未為自己找過借口,哪怕也許能稍微減輕心靈上的重壓,但他從來都是這樣簡單的人,那四百多個鮮活的生命昨晚在他的手上結束了,就這樣簡單,城主的陰謀、自己收到的傷害,這些可能的借口在四百多個生命麵前已經微不足道了,被愧疚悔恨自責占滿的心靈沒有空隙留給懦夫的借口。
這樣的突變艾倫最開始時是無法接受的,他本來以為他會戰勝這次困難,解決麻煩,然後和夏佐行走到下一個城市,遇到更多的人,和幾個性格不同卻值得托付後背的人成為朋友,帶著熱血一路前行,看遍風景。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四百人的生命橫在了他的前方,他必須停留在這裏,然後夏佐會一個人繼續行走,帶著熱血一路前行。
直到現在,艾倫才發現自己最開始恐慌的是什麼,在那一瞬間他知道這樣想是多麼的自私,所以不顧一切的任憑自己被悔恨填滿心靈,但現在他知道,麵對突變最開始時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想法。
他害怕夏佐會丟下他,一個人越走越遠。
他不想承認這種想法,卻不得不承認,是的,他在害怕,他一點都不堅強,一點都不堅韌,越在意越害怕。
亂七八糟的思緒充斥在艾倫的腦海裏,密閉的地牢讓他反而有了一絲安全感。舒展四肢,艾倫就這樣躺在了地板上,整個牢房都是禁魔石打造的,這讓艾倫很安心,那種無法控製的能力他不想再施展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