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將沉,細雪簌簌。
尹礿等人的營寨建在關口土坡的高地之上,往下遠眺能瞧得斷崖枯木……
以及橫七豎八,被風沙漸次掩埋住的士兵屍體。
那都是大雍戰死的將士們。
寧鶴偷瞟了眼宋南裕。
宋南裕已被卸了盔甲,白衣上沾了些許塵土和血痕,發絲淩亂不堪地貼於額前,他一雙筆挺烏黑的長眉緊緊簇起,麵色卻猶然冰冷,半闔了目,不知在想什麼。
寧鶴與他被分開關在寨房過道兩側的牢車裏,隔欄相望。
這時,一個嘍囉守衛過來給他倆送飯,寧鶴趁機將手伸出欄外,猛然揪住那人的衣襟,顫聲怒斥道,“大膽賊人竟敢犯上!趕緊放了孤!否則休怪孤不客氣!”
“喂!你給我安靜點!”
剽悍的匪徒們見到同伴受欺,立時一擁而上,隔著柵欄就將手中的木棒向寧鶴掄去,“一個傀儡小兒,還膽敢在此叫囂?若不是老大的吩咐沒下來,老子現在就送你上路!”
“待孤回了燕京,一定會放火燒寨,誅了你們九族!”
寧鶴嘴硬得很,不屈不撓的,終是徹底激怒了這群匪徒,眾人似是不解氣,打開圍欄牢門,氣勢洶洶地將寧鶴拖出來,揚起手裏的家夥劈頭蓋臉地就朝寧鶴揍,“狗皇帝,我們今天就打死你!”
在這騷動下,宋南裕終是睜開雙眼,他以袖掩口,重重咳了兩聲,方才高喊道,“住手!”
宋南裕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沉聲說道,“帶我去見尹礿。”
幾個人倒當真放過了寧鶴,罵罵咧咧地推搡他重新進了牢車,便利索地放出宋南裕,態度竟是出奇的尊敬。
宋南裕徑直越過眾匪朝先走,來到寧鶴跟前時,刻意撇開臉,看都不看寧鶴一眼。
寧鶴趴在牢車裏,卻是猩紅了眼,緊盯著宋南裕清瘦的背影,狠狠咽下嘴裏含著的血沫。
*
宋南裕被帶入了尹礿的營房。
房內,燈火通明,似也起了炭爐,甚是暖和。
宋南裕的身子被凍得僵直,剛一進去就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
“哎呀,宋大人!”
尹礿是個高大粗獷的中年漢子,見了宋南裕,忙咧嘴笑道,“您終於願意來和談了。”
宋南裕沒作聲,反倒是環顧了四周一番,才開口問道,“他呢?”
“他?”尹礿佯裝不知,“誰?”
宋南裕不急不緩地在房內慢踱幾步,嗤笑道,“尹礿,你們雖名為山匪,但數年間,不為求財,專為犯亂,且行事作戰有條不紊,甚至還懂得些排兵布陣之法,若說背後無人指使,怕是連你自己也不信吧。隻我沒想到,孫曄,是他的人,他也忍心……殺之滅口。”
今日一戰,頗為古怪,孫參軍一直呐喊鼓舞兵士追殺匪徒,快至關口時卻又拉宋南裕行到人後,想是早知此處設了伏,宋南裕一番細想,便知這事與寧玦脫不了幹係。
尹礿見老底已露,反而不再避諱,拱了拱手道,“既然宋大人是個聰明人,那就請助我……不,是助王爺,一臂之力。”尹礿眼中殺意畢露,“殺寧鶴,立反旗!”
“寧鶴,還殺不得。”宋南裕斷然說道。
“為何?現下分明是最好的機會!”尹礿急了,“況且宋大人您可知道,寧鶴那毛頭小子昨日都幹了什麼?”
他取過案上那封寧鶴派人送過來的招安信,抖了抖信紙,當著宋南裕的麵,大聲念道,“帝師宋南裕,禍亂朝綱,大權獨攬……孤早有去除之心……若此事功成,便封作梁丘都督,加輔國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