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裕猝然抬眸。
寧鶴離他隻有半步開外,閑閑地環住雙臂,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這個孩子,早已不若從前乖巧懂事,一雙寒星眸子裏全是桀驁與不遜,此刻正直直與他對視,俊美無儔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宋南裕沉默半晌,抖手拾起匕首。
這把匕首,是寧鶴最喜歡的一把,從小便當做寶貝一樣帶在身上,也是先帝唯一賞賜過小寧鶴的物件。
聽說是什麼萬年玄鐵製的,拿在手中,很沉甸,尖利的刀鋒亮晃,倒映下房內的燭火,刺得人眼睛發澀。
宋南裕知道寧鶴厭他。
但此些年,他們二人之間始終還是隔了層窗戶紙的。
因著舊年少時的交情,又因著,宋南裕的權勢。
當年在皇儲之爭中,太子寧遠暴斃,王皇後悲慟之下一蹶不振,後宮動亂,心生不滿的嬪妃抓住此機一舉扳倒皇後,曾經風華不可一世的女人最終落得個三尺白綾,枉死宮闈的下場。
王氏最大的靠山倒了,前朝局勢也終至於動蕩。
相國王光深遭人陷害,被革職關押,後又自裁於詔獄之中,蠢蠢欲動的臣子們都想借由這場皇儲之爭分得一杯羹,各有擁躉。
可誰也不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伴讀侍郎卻在那時率先謀得了先帝信任。
甚至寧遠之死,也與他脫不了幹係。
宋南裕的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寧鶴一直看在了眼裏。
“怎麼?先生要違抗君令?”
少年涼薄的聲音傳入耳畔,宋南裕隻覺心尖寒氣徹骨。
他手腳冰涼,這一柄小小的匕首竟像有千斤重,壓得他幾要透不過氣。
然而,就在他二人僵持不下時,房門倏忽被人叩響。
“陛下,下官進來了。”
衛暄說著話兒,領人開了房門,見此情形,先是一懵,旋即卻又熱切地朝寧鶴躬身。
“陛下,你終於醒了。”
衛暄剛及弱冠,是去歲秋闈新晉的寒士,深得寧鶴器重。可最後,卻因為得罪宋南裕被發配至偏遠的昆城,做了個小小的地方官。
他生得儒雅正氣,一副典型讀書人的相貌,不畏強權,更憎恨那些個把持朝政的奸佞小人,是以,竟是看都不看宋南裕一眼,隻對寧鶴行禮跪拜。
“愛卿請起!你此番護駕有功,孤感激得很!”
寧鶴撇下宋南裕,急急攙扶起衛暄。
“陛下有難,臣自當竭力相救,不若有些人,空有其表,謀略不當,才害得陛下身陷囹圄,險些出事!”
衛暄看了眼緊抓匕首,未有吭聲的宋南裕,故意問道,“宋大人,你說是與不是?”
宋南裕冷厲回懟,“我便有罪,也輪不到你一個低品小吏過問!”
“哎呀,瞧孤這記性,把孤的先生都給忘了。”
寧鶴挑眉,對衛暄道,“孤方才正在同孤的先生說笑呢,愛卿就剛好進來了,你瞧,孤這先生什麼都好,就是禁不起逗。”
寧鶴笑眼彎彎,滿滿真切地想伸手拉一拉宋南裕,卻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寧鶴悻悻垂下手,笑意卻不減,“孤此次得以脫險,也幸有了先生幫忙。先生,這匕首孤今日就贈與你,你拿去防身,下次若再有什麼東西咬你的脖子,你便用孤的這把匕首——殺了他。”
寧鶴這最後半段話,說得意味深長。
語畢,便轉身與衛暄親切寒暄。
衛暄領來的下人已早早備好酒菜,招待寧鶴,寧鶴則拉他同吃,兩人端得是副忠臣賢君的樣兒。
宋南裕眼神一黯,握緊匕首出了廂房。
*
衛暄給宋南裕安排的廂房在衛府東側,與寧鶴那屋相距甚遠,也不知是有意為難還是無心之舉,給他挑的下人也個個性子刁鑽,伺候得毫不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