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為帝君,自是應多察軍情,若是說得有理,臣也定然會遵從。”
“哦,先生不提,我都快忘了我是皇上了。”
寧鶴衝宋南裕笑完,邁步上前,“既先生來請了,我便陪先生去看看吧。”
宋南裕一怔,隨即跟上。
軍營,就安紮在昆城外的荒野,經前次山匪伏擊後,所餘殘部隻有不到萬人,士氣也甚為低落,早間操練的兵士們皆都敷衍了事,提不起勁。
宋南裕麵沉如水,他扭頭,對側旁隨行的李世峰道,“李將軍,怎麼回事?我明明吩咐過需得振奮士氣,這般人心不凝,叛匪的人一旦打過來,豈要潰不成軍?”
李世峰重歎一聲,無奈地道,“宋大人,皇上,並非末將統兵不利啊,此為臘月,將過除夕,兵士們本就念家,再加之……前戰慘敗……縱我有心鼓舞也實在是難啊,唉!”
宋南裕緘默了,良久才幽幽開口,“是我之錯。若非我貪功念戰,將士們也不會…中了埋伏……”
“匪徒狡詐,又有靖陽王做靠山,這也不能全怪宋大人。”李世峰巴結道。
“但此役損傷慘重,我與皇上皆被生擒過,傳到朝中,隻怕彈劾我的折子也不在少數。”
寧鶴本在百無聊賴地聽宋南裕與李世峰打著官腔,聽到這話,才插-嘴道,“反正這些折子也是先生自己朱批,先生怕什麼?”
宋南裕狠狠剜了眼寧鶴,對方則鋒利回視,這倆人的眼神中像是夾著刀槍,在看不見的地方來來回回,打得火熱。
李世峰麵露尬色,試圖緩和倆人間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他指了指不遠處列隊的士兵們,轉而問寧鶴,“那若依陛下之見,我們現在當如何是好?”
“過年。”寧鶴收回目光,大咧咧地蹦出兩個字。
“過年?”
宋南裕和李世峰都疑惑不解地望向寧鶴。
“沒錯,過年啊!”寧鶴負了手,故作深沉,“這可能是在打個勝仗之前,昂揚士氣的唯一辦法了。”
寧鶴見宋南裕難得地沒有反駁他,接道,“傳孤的旨意下去,從今天開始到十日後的除夕夜,全軍上下無需再列隊操練,讓大家夥守好營地便可。此外,還要大犒三軍,讓衛卿把昆城的好酒好肉統統運過來,戰爭確實殘酷,但無論如何,定要讓將士們在軍中也能過上一個好年!”
*
寧鶴的法子,宋南裕倒是從沒想過。
但看到那些個兵將真的歡呼雀躍地分發起酒水,一掃連日來的慘淡愁容,宋南裕不得不承認:寧鶴,是對的。
此些長年戍守邊關的將士們,難得可以借此年節,暫忘戰敗之苦痛,舉杯豪飲,把酒言歡。
苦中作樂,其樂更樂。
宋南裕從小便對任何節日都無甚在意,他更也體會不到尋常百姓那闔家團圓,其樂融融的節日情意。
少時,每逢年歲將至,他也隻不過是留於深宮內廷,與同樣不受聖上待見的小寧鶴,一齊吃上頓熱飯慶祝了事。
可後來……
他獲先帝榮寵,每逢佳節,都得陪侍宮宴,推杯換盞間,他最記掛的,反倒是被孤零零留於冷殿的小寧鶴。
那年,宋南裕被迫應酬至深夜方休,他本不勝酒力,暈厥得很,但還是在晚宴結束後匆匆朝偏殿趕回去。
結果,剛踏入外苑大門,他就看到小寧鶴一個人蜷著身子,坐在偏殿的台階上,正提了盞燈不住張望。
晚間風寒如刀,寧鶴雖穿成了個鼓囊囊的小團子,但單薄的身子還是在風中不住地瑟瑟發抖,宋南裕行至跟前,才看到寧鶴露在外麵的小手都被凍得發了紅瘡。
宋南裕心中一痛,忙將自己的皮裘襖子摘下,將小寧鶴緊緊地包裹起來,領他朝殿內走去。
“你不該……不該在外麵等我的。”
宋南裕為寧鶴打來熱水,挽袖將布巾打濕,再擰幹,為他捂起臉蛋,“若我一夜不歸,你凍僵了都無人知道。”
小寧鶴卻咧開嘴,笑嘻嘻地道,“這大年夜的,宮人們也都要過節去,我這冷宮就更沒人伺候接應了,可天好黑呀,我怕先生看不見路會摔著,所以就坐在這裏等先生。我想先生一回來,就能看到我,看到那盞我為先生點的燈,這樣,縱然前路再黑,先生就都不用怕啦!”
小寧鶴那雙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宋南裕在看,裏頭滿滿的,全是少年不加掩飾的真切情意。
宋南裕默立良久,突然伸手摟住了小寧鶴。
宋南裕不說話。
寧鶴就也不說話,隻任憑宋南裕將他擁得好緊。
那年除夕,是宋南裕記得最清楚的一次。
偏殿外是一片燦燦煙火,新除舊歲的喜慶,偏殿中卻是黑燈冷灶,相依為命的孤苦。
可唯有懷裏的那個孩子,像是冬夜溫火,悄無聲息地融了寒冰,讓宋南裕的心,軟成一片。
“下次不去了。”宋南裕嗓音低啞,帶了點兒顫意,他撫著小寧鶴的腦袋,允諾道,“再不去了,我陪阿鶴一起過節,一起吃年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