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湖偶遇(1 / 2)

這年夏天轉涼的時候,宋雲村到杭州去開一個會,談江浙中小企業發展的出路。

兩天半的會期辜負了組織者的美意,深談不夠,淺談又太充裕。很多人第二天就提前走了。

宋雲村留了下來,和兩個朋友約著最後一天到西湖邊逛逛。

他近來很閑。年前的預計成了真,春節之後,大量農民工沒有返城,開發區裏的工廠準時開工的沒幾爿,宋雲村家的流水線也停了一大半。

這無疑是要讓他著急的,所以他就罕見地冒進了些,做了一個他想了好幾年的決定,和人合夥買下了臨港新區一居民區的大部分商鋪。大概七八年前,臨港新區被市政府劃為未來十年重點開發區,可眼見規劃的年限將至,新區建設卻不見起色。宋雲村最近也的確聽到消息,說就這兩三年,肯定有政策落地,新區要提速發展。宋雲村看中的小區地處濱江,隻要周圍配套設施跟上,居民陸陸續續住進去有了人氣,未來前景不可丈量。於是他一口氣投了六千萬進去。

他對人自嘲說,自己就此變成了窮光蛋,從此吃喝玩樂不要找他。

明麵上還能開玩笑,暗裏,他擔心得睡不著覺。六千萬,他的大半資產,投出去也沒聽見個聲響。什麼時候這錢能回籠,不知道。

然後銀行的貸款下不來。今年連續幾道嚴控樓市的政策下來,每道都比預計得更狠,房價一直在往下走。原本民間的口徑是大概就意思意思跌一點,總會再漲上去,結果一路跌到現在,比去年同期已經普降了三四成。原來銀行的放貸員和宋雲村挺熟,兩三個月前還在拍胸脯保證,宋雲村也想或多或少跟風補個倉,結果到現在,放貸員電話都打不通了。

他的資金鏈真是崩得要斷了。把新區的合約給毀了,他舍不得,隻好硬著頭皮苦撐,夜夜失眠,頭發都要白了。

人活一世,為了個“錢”字,怎麼就那麼俗呢?宋雲村百思不得其解。

這次來杭州,也算是他給自己放風了。看看那些難兄難弟,和他半斤八兩,有的比他還糟,他的心態還能回複些。畢竟他還沒到要跳樓的地步。

中午在樓外樓吃過飯,他們沿著白堤一直走到北山路,又從北山路沿著西湖邊一路走。湖濱路快到頭的時候,他們總算走累了,在臨水的回廊裏休息。

正是柳葉綠得發深的季節,陽光照得湖水碧波萬頃。宋雲村和兩個同伴就聚在一根水泥廊柱下聊天。他們聊了一會,突然冷場,一個朋友望著湖麵沒話找話說風景真好,另一個人深以為然掏出手機開始拍照。宋雲村靠在水泥柱子上抽煙,透過煙霧和兩個同伴的腦袋,忽然就望見了十步開外的那個男孩子。

他們見過的,還睡過呢。那個花名叫柳州的男孩,宋雲村對這個名字印象特別深刻。

其實他一眼沒認出來,隻是感覺側臉特別眼熟。

柳州穿著一件經典款的白襯衫,麵朝湖水坐在水泥闌幹上。他淩亂擋臉的中長發不見了,取而代之剪了個超短的短頭發,連板寸都稱不上,這讓他的頭頂看上去毛茸茸的。

小夥子還是很英俊。去除了長頭發的陰性氣質,他現在看起來像個初出茅廬的戲劇學院畢業生,很擅長舞台劇的那種,套身綠皮就可以去演軍旅偶像劇。

宋雲村沒來由地覺得眼睛有點熱。仿佛是陽光太刺目了。他的內心為這個巧合感到激動,這就叫天涯何處不相逢。他又有點鄙視自己,因為偶然碰到個從前買過的鴨子,哪裏值得大驚小怪了。

他現在該做的就是遮住頭臉,勸同伴趕快撤離,避免被這小子看到。萬一他認出自己,嚷嚷開來,自己和這兩個朋友還不算熟,臉上就不大好看。

不過自己也沒欠他錢,想必這孩子也不會這麼沒眼色。

所以宋雲村也壓根不擔心,優哉遊哉地吸完一根香煙,隨手扔到了地上,用腳碾了碾。

他的一位朋友家有上幼兒園的孩子,於是立刻笑起來:“哎呦,你怎麼扔地上?”

宋雲村笑道:“我沒扔到西湖裏算很客氣了。”

“我家雀雀看見了一定要刮你鼻子,老宋叔叔太不文明了!”這位父親學著小女兒的話用稚嫩的語氣說道,然後恢複了正常:“真的,有了小孩就是不一樣,我現在好多壞習慣都改了。被小孩念叨,做大人不好意思的。她們都是幼兒園教的……”

說起育兒經,所有的家長大概都是沒完沒了的,宋雲村罵了一句,笑著把地上的煙頭撿起來,扔到挺遠的垃圾箱裏去。走回來的時候又把那朋友罵了一頓,他朋友說,自己絕沒有要宋雲村撿垃圾去扔的意思。宋雲村誣陷他女兒長女兒短,就是在罵他一個大人不及小孩。

他們幾個中不中青不青的男人在那裏繞舌頭,湖中一艘小船慢悠悠撐到了岸邊。“老板,乘船嗎?”船夫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