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榮歸(1 / 2)

我以前不喜歡坐飛機,因為隻買得起經濟艙。狹窄逼仄的格子裏,你可以聞到鄰座的體臭,他們口腔裏食物殘渣發酵的酸味,嬰兒的啼哭,老人的鼾聲。二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是對精神和肉體的盛大摧殘。但現在不同,我買一張美聯航的頭等艙往返票,大大的first class印在登機牌上,是格外的虛榮。坐在VIP候機室,手裏搖晃一杯MaiTai,微醺,疲倦,滿足。身邊同樣是頭等艙候機的人們,西裝筆挺的商務人士,牽著狗的貴婦,回國探親的富人家庭。

我感到一絲無形的壓迫感,因為我本不屬於這裏,我應該在大廳的經濟艙候機區和勞苦大眾擠在同一張長凳上。打開手機查看銀行卡上的餘額,才讓我稍稍有了底氣。這些光鮮亮麗的人們,在同樣金碧輝煌的房間裏是那麼的相襯,他們太習以為常,以至於衍生出一種漫不經心的優雅感。我羨慕他們,嫉妒他們,那是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模仿的高聳而低調的姿態。

“有些東西生下來沒有,那這輩子都不會有。”也許父親的話是對的。

“下麵請H3登機口的Group1登機。”第一批登機的是頭等艙,或者航空公司的高級會員。登機口的工作人員微笑著帶領我來到自己的房間。是的你沒聽錯,是房間。空姐打開門,裏麵是一張小床,床頭櫃,台燈。“有什麼需要請隨時用床頭的按鈕傳呼我們空乘,再次感謝您選擇美聯航,祝您旅途愉快。”我受寵若驚的躺在鬆軟的床上,這是一張距離地麵一萬兩千米的床。安靜,舒適,溫暖的橙色落地燈,毛茸茸的地毯,有一種在酒店公寓的錯覺,要不是時不時傳來的飛機爬升時的震蕩,我絕對不會相信是在飛機上。忍不住雀躍,在地毯上翻滾,如同興奮如第一次見到大海的孩童。

早在我進入VIP候機室時,衣冠楚楚的人們投來目光,又很快的收回去。我同樣打量四周,VIP廳裏的平均年齡大概在四十歲左右,過半的人身穿西裝,顯然是公司外派的高管。我穿著卡其短褲,套著大學數獨俱樂部發的文化衫,像是度假的年輕富二代,慵懶隨意。可笑的是,我深諳這群人會很不平衡,他們大多都是從商戰的爾虞我詐裏殺出血路稱霸一方的豪傑,而此時此刻坐收漁翁的富二代起跑線就在和他們拚殺半生一樣的位置。這是何等莫大的嘲諷和羞辱。

更可笑的是,我也深諳自己不過是一條跗骨之蛆,狗仗人勢。唯一讓我頭疼的是,該懷著怎麼樣的情愫飛回熟悉的故鄉,該用何種心情講述過去的故事。倚在落地玻璃前的沙發上,思慮流淌過我的眼眸轉化為情緒,開始明白哲學家為什麼總是憂傷的,因為思辨本身就是一種憂鬱的消遣。

我幻想過,家人們如何相聚在浦東機場迎接我,母親起了大早買來菜市場上最新鮮的魚蝦,父親撈起袖子久違的下廚,妹妹興奮的拉著我去看客廳裏全家人的照片,照片裏每個人眉開眼笑。我幻想過,曾經的朋友同學如何把酒言歡,指點江山,每個人都有光明的前途,在各自的領域裏發光發熱。

大雨傾盆,我在這座熱鬧的城市也有最溫暖的記憶。

天不遂人願是經常,從飛機上落地,連接到機場的免費WIFI,微信自動跳出未讀消息。我打開,是父親發來的一行地址。無奈的笑了笑,聳肩,招手攔下一輛的士。“先生,不是上海人吧?”的士司機開始和我聊天,這次我卻意外的興致盎然。“你看我像是哪裏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國外華僑。”“哦?怎麼看出來的?”“一是氣質好,根本不像我們這些上海癟三,二是要是是上海人的話,哪能一個人坐的士,對吧?”

我哈哈大笑,前仰後合,扶著前座,劇烈的抽搐。“沒事吧,先生。”他關切的扭過頭詢問我。“上海司機都這麼幽默嗎?”“也不是啦,我看和先生投緣才多聊幾句。這次回國是探親訪友還是發財啊?“

“探親訪友。”“好事,好事啊。在國外一定很饞上海的本幫菜吧,濃油赤醬,篤篤鮮。”我沒想到來到最熟悉的熱土上卻是和最陌生的人交心。坐在的士後座,翻閱父親的朋友圈,各種藥費賬單,水滴眾籌的轉發,每次都配上妹妹那張畸形到抽象的臉,活脫脫賣慘的人設。哦,我不能這麼說,因為客觀上,是真慘。母親的朋友圈對我不可見,讓朋友搜索了一下她的微信號,打開個人資料頁,就能看到朋友圈,各種輕奢的小資情調。毫無疑問是盜圖,因為家裏這樣雞飛狗跳,她無論如何都是買不起一堆一小瓶上千的la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