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見秋,天黑得越來越早了。
李傾北放了學,溜達到學校附近一家飯館的後巷坐了會兒。她幾乎每天放學都會來這裏,並沒有什麼正事兒,隻是坐會兒。
今天,她聽著歌、呆呆地閱讀著手機屏幕上的歌詞,再一抬頭,忽然就夜了,夜得莫名其妙。
手機震了一下——來自她和另外兩個發小的聊天群。
夏虎圈了李傾北,問道:放學了嗎?
李傾北回道:煙都抽了一地了。
夏虎發來一條語音:“你們學校放學怎麼這麼早啊?我們才……”
夏虎像是還沒吐槽完,被他邊上傳來另一個男聲打斷道:“你問她是不是又在後巷呢。”
“哦。”夏虎頓了頓,“青山問你在沒在後巷呢?”
李傾北、夏虎、趙青山,三個一道長大的孩子。
小時候,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小區。
三區是這座城市中最老舊的片區,也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段之一,周圍遍布高樓大廈,將三區這片矮房子圍得像個盆地。
時代也撼動不了這裏的曆史。
這裏多是逼仄的小巷,九曲十八彎。街頭巷尾常坐著白發蒼蒼的老人,像一尊尊守護神,跟來來去去的人們問好,人們看到他們,心裏就覺得踏實;
也有穿著睡衣、端著紫砂茶壺坐在自家門口聽說書的中年男人,分辨不清他們前半生各自經曆了什麼,如今又都願意這般閑著;
還有奔跑穿梭在巷子裏的孩子們,他們的家長在身後悠閑地跟著,閑話家常……
走在這裏,能聽見的、看見的,都是細碎的生活,人間煙火。
三區老舊,也神秘。這裏有很多隻有從小生長在這裏的人才懂的曆史遺留習慣、規矩、乃至暗號,在外人眼中,三區是個不容易接近、更不容易融入的地方。
李傾北他們的小區是門口立了牌坊的曆史建築——似梨園。似梨園不大,攏共就四五十戶人家,每棟都是上下兩層的老屋,夏虎和趙青山就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住三十四號,李傾北住在後邊一排,四十三號。
念高中之前,這三人可以說是沒分開過。
中考完,夏虎和趙青山一前一後地搬走,然後理所當然地考取了同一所高中。被留下的,隻剩李傾北一個。
李傾北什麼也沒有說,像個沒事人一樣,隔著電話,依舊和他們嘻嘻哈哈的。
然而到底是一起長大的交情,很多事情不用說明,夏虎和趙青山也都知道,李傾北隻是看起來像個沒事人,其實心裏又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他們每天都保持聯係,分享日常,雀躍的、悸動的、煩惱的……分享他們的一切。
說來也快,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年。
李傾北回了回神,回複道:嗯,準備回家了。
那一頭,夏虎他們像是進了地鐵站了:“行,天都黑了,你別在外頭瞎轉悠,趕緊回去。”
李傾北背起書包站起來,瞥了一眼腳邊聚在一起的歪歪扭扭的煙頭,伸腳將它們踢散開來,隨後離開了後巷。從學校回她家,坐地鐵隻要半個小時,但她喜歡去坐公交車——不僅多走不少路,耗時也更久,可是她喜歡坐在車窗邊看風景,看路上的人、看這座城市的燈,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了,腦袋就來不及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七點半,李傾北到家,她打開燈,點亮了那片空蕩蕩的黑。
餐廳的桌上放著半卷掛麵和兩個雞蛋,李傾北輕歎了口氣,回到自己房間。剛放下書包,她電話響了。
“喂?”電話那頭是她的媽媽陸鷺,伴隨著自動麻將機洗牌的聲音,“小北啊,你到家沒有啊?”
“嗯,剛到。”
“噢,我想著你差不多也該到家了,桌上掛麵你看到沒有啊?”陸鷺聽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嗯。”李傾北回到餐廳,站在桌邊看著那半卷掛麵。
“你自己煮一碗長壽麵吃啊,這是老規矩,過生日都要吃長壽麵的,媽媽出門前也吃了的,你劉叔也吃了一大碗呢,我們都祝你長命百歲,順風順水。”陸鷺說著,自顧自笑了兩聲。她口中這個劉叔是劉皓,她名不正言不順、又廣為人知的男朋友。
“嗯,謝謝。”李傾北心說長命百歲還是不必了,誰倒了八輩子血黴才長命百歲。
“乖。”陸鷺打出去一張東風,“對了,你爸回來沒有?”
“沒呢。”
“靠不住的玩意兒,這幾天也不知道在哪兒混呢,女兒生日都不露麵兒。”陸鷺罵了幾句,“算了,不提他,你記得煮麵吃啊。你吃完麵,找小虎和青山他們玩會兒好了,明天周末,玩得晚了也沒事。”
李傾北感到無語:“他倆搬走一年多了。”
“噢……”陸鷺又摸到一張東風,兀自呸了一聲,“瞧我這腦子,那、那你玩會兒電腦,我就先不跟你說啦。”
“嗯。”
“生日快樂啊小北。”陸鷺忽而溫柔,“愛你。”
“嗯。”李傾北掛了電話,依舊看著那半卷掛麵,她伸過手去,掰下一小截送進嘴裏,澱粉生澀,嚼了兩下,口腔遍布那股生味,李傾北皺起眉頭,滿腦子隻剩下兩個字——惡心。
這個時候,似梨園邊上蛋糕店的門被人推開,夏虎和趙青山剛取完蛋糕出來,二人正往似梨園裏走去。
夏虎小心翼翼地拎著蛋糕,臉上的表情怪怪的:“青山,我特麼怎麼有點兒緊張啊?”
“你有病。”趙青山瞧都沒瞧他。
兩人已經很久沒回似梨園了,平日裏約李傾北見麵也多半是在外頭,折中取個距離兩邊都不遠的地方聚一聚。這會兒再走進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區,瞧著這裏像是什麼都沒變,又總覺得什麼都變了。路過三十四號的時候,二人不約而同地放緩了步子、多看了幾眼,不知道如今裏頭住著什麼人。
再走到四十三號,夏虎側耳聽了聽,屋裏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趙青山看著他,覺得好笑:“你怎麼跟做賊似的?”
夏虎衝趙青山使眼色:“你去敲門啊。”
趙青山上前,敲響了四十三號那扇斑駁的紅木門。
李傾北打開門看到這兩人的時候,肉眼可見地紅了眼:“青山?虎子?你們怎麼過來了?”
門一開,夏虎倒不緊張了,他一個箭步率先邁進屋裏:“噔噔噔噔!”他捧起蛋糕,笑道,“咱仨同年的,但就剩你沒成年了,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我提前好幾個禮拜就開始數日子,就等著今天跟你好好慶祝慶祝了!”
李傾北跟著笑起來:“你就比我大一個月你顯擺什麼呢?”
迎得二人進屋,像是迎進來兩束光芒。
趙青山遞過手裏的禮品袋:“給,生日快樂。”
“這什麼呀?”李傾北開心地接過,“還挺沉。”
夏虎把蛋糕放到桌上,他看到了桌上的半卷掛麵,默默收到了廚房去,一邊裝模作樣地在廚房裏洗手一邊大聲說道:“沉有什麼用?我跟你說,他還當你是個小丫頭呢,送你的還是小孩兒玩意兒。”
“你懂個屁。”趙青山罵道。
“比你懂!”夏虎順手在校服上擦幹了手上的水,從書包裏掏出個包裝精美的小盒,“給!小北,生日快樂!”
李傾北接過,確實,比趙青山那份輕多了。
“你快都打開看看。”夏虎迫不及待。
李傾北樂嗬嗬地拆禮物,趙青山送的是一本定製日記本,封皮上還刻著一個“北”字;夏虎送的是一枚戒指,內圈刻著三顆小星星。
夏虎自豪地介紹道:“我這創意怎麼樣?這三顆星星就是咱們。”
李傾北拿著戒指挨個往手指上套,最終隻勉強戴進了小拇指。
夏虎的眉尾一抽,有些懊惱:“小啦?我我我總記著你的手指可細可細了,還一直擔心別買大了呢。”
李傾北豎著小拇指:“沒小,這不正好嗎?”她壞笑道,“創意也好,你不說我還以為刻的是句髒話呢。”
“你大爺!”夏虎帶著笑意瞪了李傾北一眼,“快說,你更喜歡哪個?我可跟青山打著賭呢,他要是輸了,就得把他那雙收藏款球鞋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