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 / 3)

五月的湯朝清州,草長鶯飛,覓河穿城而過,大小船隻穿梭在一片煙雨朦朧之中。高高拱起的石橋上,來來往往的人撐著油紙傘,少女們的裙袂在青石上飄揚而過。樓台的簷角在迷霧中隱約可見,街市上的熱鬧掩不住河麵花船裏飄來的絲竹笑語。

喻然提著藏針繡銀勾花錦襦裙,挽著長長的藕色披帛,煙紫色的裙擺下露出繡著玉蘭花的鞋子,飛快地踏上石橋台階,百合髻上的石榴花簪隨著她的步履急急地搖曳。

她麵若銀盤,身姿輕盈,惹得路人側目不已。

“娘子慢點,等等奴婢……”身後的家仆容娘上氣不接下氣地追著,喻然隻好停下腳步來等她。

容娘總算跟上了,手忙腳亂地把手中的冪籬給她戴上,遮住她那精致的小臉,喘氣道:“娘子,我知道你不喜歡吳家的小郎君,但你也不用跑這麼快呀,他又不會追上來。快把冪籬戴好,不然要被老爺責怪的。”

老爺,是指喻然的父親喻崇景。他原本是國子監的律學博士,負責教律學,講授國之律法。在喻然八歲那年,因同僚之間見解不同,爭論不休,他“愧學識淺薄,願回鄉思過深造”,請旨回清洲開了個律學館。

學生們不拘年紀,不限職業,隻要想習律法均可入學。律學館收費隨意,對家境貧寒者甚至不收分毫,因此喻然的家境雖然比普通人家好一些,但也算不上十分富裕。

喻然從小在律學館長大,對律令法例可謂耳熟能詳,平日裏常常扮成男裝出來,打著“貼補家用”的旗子,在街上支個小攤,接一些代寫書狀之類的活兒,還經常以訟師的身份幫人上公堂打官司,成了清州響當當的“鐵嘴訟師”。

訟師在湯朝一般是吏人、衙役宗室的子弟來做。喻崇景雖然離開了國子監,但並不是因為犯錯被貶,其依舊保有從八品下的官階,屬於有正式身份的吏人,其子女上公堂也無人覺得不妥。

經常穿著男裝跑來跑去的喻然,自然不習慣這一身隆重華麗的打扮,更不喜歡戴這遮頭遮臉遮視線的冪籬。

她兩個小尾指輕巧一勾,把簾子掀到兩邊,露出那化了濃重妝容的臉,不耐煩道:“都怪我阿耶,非要我到這個什麼宴會上和什麼吳六郎相看,穿這一身繁雜的也不嫌累贅。我平日在那大街上,什麼樣的男子沒有見過?但凡有長得入眼的,我自己早就做主了,哪裏還用得著他老人家操心嘛!”

“哎呦我的小祖宗,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女子的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敢在大街上信口胡謅。”容娘知道她平日裏膽子不小,但今日穿著盛裝說出這話,尤其讓人擔心。

喻然見容娘緊張,也不再發牢騷了,隻是悶悶不樂地抿了一下嘴唇。

容娘知道她隻是性子直爽,並不是什麼嬌蠻的人,想是這一天她被迫梳妝打扮,又折騰到宴會上見人,定是不耐煩了。她把喻然的冪籬重新放下,遮住她的臉,扶著她的手臂,慢慢下橋,柔聲勸她:“娘子別煩躁,說起來老爺也是為了娘子好。”

兩人下橋後沿著河邊往家走,容娘想到這幾日夫人偶爾提到舊日之事,想來喻然已經長大了,也該知道了,繼續道:“娘子小時候原本議過一樁好婚事,可惜後來世事變遷,老爺又自請從京城回鄉,婚事就沒有再議。現下娘子已經長大成人,老爺覺得心中對不起娘子,才著急給娘子找個好人家。”

容娘的話引起了喻然的興趣:“我小時候被議過婚?誰呀?”

她沒心沒肺的聲音有點大,嚇得容娘趕緊瞧了瞧四周,確認沒人注意才放下心來。她歎了口氣,放低聲音跟喻然說:“這說起來也是一樁遺憾舊事。夫人和故去的麗陽公主是遠親,又是手帕交,出閣後也是常來往。麗陽公主先誕下一個小郎君,夫人後來有了娘子你。她們倆就在一起商量,將來讓你和那個小郎君結親。”

喻然之前跟著父母住在京城,但是當時年紀小又貪玩,不記得都有些什麼人了:“那後來呢?”

容娘欲言又止,有點不太敢說。但既然是她自己起的頭,又不好駁了喻然的興致:“後來麗陽公主忽然與駙馬爺起了爭執,駙馬爺說……說那個小郎君不是他的孩子,是公主和一個侍衛的兒子。此事鬧得滿城風雨,聖人發怒,判了侍衛極刑,半年後公主也鬱鬱而終。”

這樁陳年八卦喻然不僅聽說過,還當案例研究過。在她看來,此事證據確鑿與否尚且不談,即使真有此事,侍衛與公主也隻算是“和奸”,按律最多判流刑,當時判了腰斬實在是過分了。

以前隻當作是不能記入正史的舊案,沒想到這舊案的主角竟然跟她阿娘還有關係。戶婚案件裏最可憐的是孩子,受到的傷害最大,她關切道:“那孩子呢?”

容娘聽她那語氣完全是在聽故事,都忘了原本要講的是她和那個小郎君議親的舊事。她家這個小主子心大,對什麼事都是置身事外的樣子。

“公主不在了,那孩子也沒有辦法跟著駙馬爺生活。太後娘娘心疼外孫,把他接到身邊撫養,賜太後姓蕭,名蕭謙。那年他才十歲,原本有著疼愛自己的父母,一下子成了全天下的笑柄,明麵上大家忌諱著天家的顏麵不敢說什麼,但私下裏的議論總是有的。隻是說來也奇怪,他竟然沒有因此變得消沉墮落,反而更加勤奮好學,一身本事無人能敵,上得了沙場也進得了官場,頗得聖心。那些原本對他有偏見的人,漸漸都不敢再取笑他了,反而要高看他。”

蕭謙曾在律學館學習,容娘對他印象頗深:“他也是老爺的學生,小時候還逗過你的,隻是你年紀小忘了而已。他當時雖然才十一二歲,但人長得俊朗標致,長大之後定然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