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嗅簷上花,但飲杯中茶。
後院子裏的檀木架上纏繞著的古藤,不老鬆樹枝上結滿的密密麻麻的鬆子,無不在昭示著秋的深入,生的喜悅。
而亭台樓閣,屋舍儼然,紅磚白瓦,襯著紅色的楓葉,青色的鬆針,青黃夾雜的草坪,讓人眼花繚亂之餘,又目眩神馳。
羅貫中一路走來,如夢似幻。
他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原,卻從沒見過任何一所園林能做到讓人工雕砌的亭台樓閣與天然生成的花草樹木如此相宜,如此和諧。
隱隱欽佩之餘,心中又極是好奇,這青衫男子究竟是什麼人?
在大廳見過這位相貌氣質俱佳的男子後,羅貫中大生好感,但心中卻仍是持有懷疑態度。
自古相貌佳者,未必就是明主。
客套了兩句,對方也不報姓名,隻含笑注視自己,道:“銅臭之地,何堪有語高朋?請稍移步,咱們後堂敘話。”
隻這一句,羅貫中對於眼前這麵貌俊朗的青年人,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覺。說不上是“納頭便拜”那種熱血沸騰,對方也不是“居高臨下”,自己也不是“戰戰兢兢”。他曾無數次設想自己看到心目中“明主”之後的反應,或是恃才傲物,故意給對方點顏色,或是端方不苟,爭取在未來的主公心裏留一個好印象。
然而,似乎在他的假想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平等”兩個字。
現在的感覺,正是如朋友一般的平等。很是奇妙。
遊廊回轉,山水依然。
不多時便穿過大半個莊園,行過一彎小橋,一溪流水,一樓亭閣,後院赫然眼前。此處遍布奇花異草,芬芳滿地,一舍茅草房屋,在花團錦簇之間顯得頗是寒酸。劉伯溫手揮羽扇,笑吟吟的欣賞著湖光山色,眯著雙目瞧了一眼朗朗晴空,兩下掐指,一抹笑意劃上嘴角。
肯下工夫鑽研天文地理陰陽造化的,一般都不是什麼好人。
青衫的男子一拂衣襟,手指處正是水上亭台,他臉龐上掠過一道極富魅力的笑意:“有亭翼然,一意快哉風否?”
羅貫中聽得一愣,聽對方一語之間,已連用兩典,不由也是笑道:“大江東去,且適醉翁之意。”語帶雙關,更將了對方一軍。
“有亭翼然”乃是出自歐陽修《醉翁亭記》中,而“快哉風”則是蘇軾詞作有語。而羅貫中頃刻之間便回了一句“大江東去,且適醉翁之意”。不但答的極好,抑且大膽道破對方心意。才思之敏捷,委實堪稱一流。
他這般道破主人家心思,原是大忌。羅貫中久曆江湖,自不會不知,隻是劉伯溫既說此人乃是明主,他心中疑慮,也就權以此語相試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率先步入小亭之中。揮灑袍袖,撣去桌椅之上粘著的細細灰塵,含笑點頭。
羅貫中悠悠踱步而來,四處打量著風景,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見亭中桌椅皆為上好白玉所砌,他看得極是訝異,心道:“這可是個財主啊!”
快哉之風徐徐湧來,吹動兩人衣襟散發。
羅貫中終是忍不住了,他還從沒遇到過與人在和諧狀態下,從見麵到現在幾乎一個時辰的時間裏都沒自報家門的情況。但對方既然不說,他也就靜靜相待,但終究,羅某人忍不住了。
他實在好奇,這樣一個男子,他的姓名是什麼?他又憑什麼被眼高於頂的劉伯溫給瞧上,盛譽之為當世明主?
故而羅貫中一振衣袖,拱手笑道:“晚生羅本,表字貫中。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青衫的男子極為優雅的一笑:“江湖莽野之人,何敢稱尊?在下姓宋,草字青書。”心中卻道:“這小子果然還是一副性急脾性。”
聽得對方這般答話,羅貫中一臉震驚之色,半晌方才回過神來,隻道:“你是宋青書?”
青書失笑道:“宋青書怎麼了?你瞧我像冒充的麼?”
羅貫中細細打量他一番,忍不住笑道:“昔年曾聞‘太和儒俠’麵貌清俊,氣度怡然,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青書抬手笑道:“哪裏,羅……兄大才,我是久仰了的。”
遠處通覽風景的劉伯溫見亭中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心中好笑:“羅本啊羅本,我料你心高氣傲,不服公子年紀小,卻得我這般讚譽,定會與他談文論武,在武鬥上,你與公子……根本沒有可比性。而文麼……嘿嘿。”
果不其然,不過半刻鍾,方才還在客套的羅貫中,此刻嘿嘿一笑,飛身躍起,縱到亭子頂端尖尖,這一手輕功委實極為漂亮,曲直如意,轉折間渾無滯澀,卻是極類武當梯雲縱,劉伯溫斜眼睨了過去,看得喃喃自語:“這小子悟性有那麼高?我瞧是公子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