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聽得這個聲音,先是詫異,繼而看了一眼羅貫中,臉上騰起複雜神色,有喜悅,有疑惑,更有淡淡憂慮,他揚聲笑道:“子安兄遠道而來,劉某安敢不掃榻相迎?須得好生醉上一番才是。”
大笑聲陣陣傳來,又是一陣風吹入帳中,一個身著葛衫的男子大步邁進,卻見他形貌豪闊,手長腳長,總是寬布長袍,也是掩不住衫下強健的肌肉,腰間懸著一把套著蛇皮烏金鞘的長刀,一把胡子隨風飄蕩,卻是極其講究的美髯,任誰看了,也會認為,這樣的男子,不是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便是義薄雲天的關西大漢。然則,這位子安兄,卻是蘇州閶門外施家巷人士,當年更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少年郎。
他是與劉基同榜的進士,元末恢複科舉,兩人皆有應試,一人不過遊戲人間,而這位施子安,卻是去為了行刺作奸犯科之輩,三數年間,大都城人心惶惶。
說起他的名字,施子安或許並不為人所知,他有個別號,放在後世,卻是人盡皆知——耐庵。
兩人寒暄一會兒,各自含笑,羅貫中卻是插不上話,昔年的同榜進士,故交老友了,哪輪得到小輩插嘴?縱然羅貫中尋常與施耐庵兄長哥哥一通亂叫的慣了,在劉基麵前,也不敢公然去占這個輩份上的便宜。
劉伯溫輕輕的呷了一口茶水,也不多說,單刀直入的問道:“施兄大駕遠來,不知有何貴幹?”施耐庵嗬嗬一笑,拱手道:“貴幹可不敢當,在你劉老兄麵前,小弟那些花花把式,可是無所遁形。”說著指了指羅貫中,道:“數年前,我偶經山西,識得了羅兄弟,兩人遂一見如故,結做忘年之交。哈哈,劉兄昔年慨歎懷才不遇,如今卻有這般家業了,嘖嘖,難得,難得,羅兄弟是在劉兄麾下效力麼?”
劉伯溫一張臉登時黑了下來,當著客人又不好發作,隻狠狠瞪了羅貫中一眼,羅貫中雖早不是他徒弟,但心中卻始終尊重這位長輩,如今陡然之間便“劉兄”“羅小兄弟”了,他慌忙道:“施…前輩,劉先生以前是在下的老師…”
施耐庵一怔,臉上露出恍然顏色,哈哈一笑:“以前?那現在不是嘍?劉兄啊,有此良徒,卻為何不要?”
劉伯溫避而不答,隻笑道:“小孩兒不懂事,沒大沒小,怠慢了施兄,可莫怪罪。”施耐庵見他死要麵子,不由暗自偷笑。羅貫中卻興衝衝的道:“施大…前輩,你可是答應來助我了?”
施耐庵搖頭笑道:“我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劉兄智術天下無雙,勢必是瞧不上的。”劉伯溫沉吟一會兒,驀地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誠懇地道:“施兄,你文武雙全,兵法韜略橫絕當世,細數當世名將,定有君之一席,如若有意,何妨與在下共謀天下?”
施耐庵站起身來,嗬嗬一笑,踱了幾步,背對兩人,斜眼瞥見大帳正中的桌上的一紙淋漓墨跡,驀地神色一怔,而後又鎮定下來,轉過身來,淡淡的道:“忠臣不事二主,恕難從命。”羅貫中聞言,驚道:“何人竟能驅策於君?”施耐庵道:“張公雄才,抑且義薄雲天,解施某於貧困之中,亦救我妻潘氏性命,大恩不言謝,人以國士待我,我又怎可背之?故而現下卻是張公帳下一幕僚爾。”羅貫中聽得“張公”二字,眼中有不屑之意,卻仍是點頭道:“原來是高郵張士誠,也算他一號人物。”施耐庵淡淡笑笑,卻不言語。
劉伯溫神色驀地沉下來,俄頃又笑道:“那施兄此來,卻是為何?”施耐庵坦然笑道:“早便說過,敘舊而已。”劉伯溫嘴角劃過一道莫名笑意,問道:“當真?”施耐庵笑道:“果然。”劉伯溫點點頭,三人又談天說地,不知不覺,施耐庵似乎有些乏了,打了個哈欠,劉伯溫瞧這情形,笑道:“施兄遠來,卻是累了。”又轉頭對羅貫中道:“貫中,你騰出一間帳篷來,與施兄暫住,這幾****可要與他好好親熱一番。”
施耐庵笑道:“甚好,甚好。”羅貫中當即便要領施耐庵去一處空帳,劉伯溫卻將他叫住,臉上陰霾一閃,隨即換上一副笑臉道:“施兄好好歇息,我且備下美酒肥雞,待得日落,再好好痛飲。施耐庵含笑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