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二姐碰了我一下,我一下回過神兒來。發現我們已經在點的櫃台旁站著了。
村裏的點是村東頭的玉貴開的,他是個活泛的人,年輕的時候就做起了小買賣,也掙了些錢。後來村大隊想把這兩間屬於大隊的房子包租出去,於是他就租下來開起了代銷點。他為人熱情,老人們都經常來他的門前曬曬太陽,他總是把屋裏的馬紮拿出來讓大家坐,後來他幹脆把放在家裏準備蓋房子用的兩根榆樹梁拉到這裏,橫放在北邊和西邊靠牆的地方。這裏也便成了老人和孩子的樂園,我也數不清從這梁上跑過多少次了。
“宇,今天咋不想吃糖啦”,二姐用身體碰了我一下,扭頭微笑著看著我,我喘了口氣撅著嘴說:“每次說了你也不給我買”。
“不用讓你姐給你買啦,今天我賞給你一顆”,玉貴叔拿著一顆糖微笑著看著我。
“可不能這樣,玉貴叔,”二姐說著抽出一張錢放在櫃台上。
“你這丫頭,還跟叔客氣呀”,他把錢一下子塞在盛肉的包紙裏。
二姐覺得很不好意思,連忙說著感謝的話。我拉著二姐的衣角往外走,心裏無比的興奮。糖是我童年最甜蜜的夢想,最大的奢望。也並不是它有多麼昂貴,是因為父母對糖的限製才增加了它的分量,想而不得才更想得的心理是怎樣在童年的時光裏埋藏。
??母親照舊做了大哥愛吃的肉鹵,做了醋溜雞蛋,從東屋南邊的小菜園裏摘了一把豆角醃了一下。這已經是我們家最豐盛的飯菜了。今天父親不在家,奶奶也坐在地桌上和我們一起吃飯,或許是因為大孫子回來了,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起來。奶奶和母親雙雙坐在大哥的旁邊,不時的將菜捯到他的碗裏。這其樂融融的感覺太久違了,我和二姐都沒有說話,“食不言”的思想已經深深的印在腦海裏,無論什麼樣的場合也無法打破。我們隻是微笑著看著他們三人,沒有嫉妒也沒有怨恨。看到大哥狼吞虎咽的樣子,母親似乎把不能上學的苦惱也拋在了腦後。然而,我隱隱的覺得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吃過飯後,二姐一會兒也不休息就要往地裏去,說還有很多的地沒有鋤。大哥也想和二姐一起去,卻造到了母親的反對。
“娘,你就讓我去吧,人多還能幹的快點兒”。
“不行,你爹來了看見你下地,不好好學習一定會吵的”母親的態度依然很堅決。
“娘,這學肯定是上不成了,再說了,就是上也不差這一晌啊”。大哥站在院子裏央求道。
“讓他去吧,也散散心,老是學學習的也不好”,奶奶看到大哥為難的樣子終於發話了。奶奶都說了,母親也不敢再說什麼。“好吧”,我們一起去,今天盡量幹完。母親把一切歸置妥當徑直向掛鋤頭的方向走去。
“娘,我來拿”,大哥高興的一個健步跑過去,摘下來兩把鋤頭抗在肩頭,笑嗬嗬的和母親並肩向外走。
我跟著他們走出了大門,看著他們向北走去,目送他們在胡同的盡頭拐彎、消失---。
家裏又剩下了我和奶奶。一種孤獨和失落之感油然而生。“宇,拿個樹枝來,畫個方子,拾毽子怎麼樣?”,奶奶看我似乎不開心就招呼著玩兒遊戲。“嗯,好,我去找秋葉來”,我頓時高興了起來,說著就跑出了家門。
秋葉家門緊閉著,我使勁的拍打著那棕黑色滿是斑駁的門栓,“秋葉,秋葉---”,裏麵沒有一點聲音。我垂頭喪氣的回來,奶奶正用她的拐棍一步一挪的畫著方子。“奶奶,秋葉家沒人”,我哭喪著臉說。
“沒事兒,奶奶陪你玩兒,說吧,你想玩兒什麼?”,奶奶的腿不方便,能玩兒什麼呢?,我歪著頭仔細的想。
“奶奶,我們玩兒壘瓜園吧,你是看瓜園的,我來偷瓜”。
“好啊,看我不抓住你這個偷瓜的小毛賊!”奶奶用她的拐棍拍打了一下我的屁股。
院子被母親打掃的太幹淨了,連壘瓜園的土也收不起來。“奶奶,我們去胡同裏玩兒吧,那裏土多”。
“行,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奶奶拉長了聲音附和著,奶奶似乎總是對我的提議百依百順。我趕緊去拿奶奶的杌子,攙著奶奶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走。
家門前的胡同是一個寬大的胡同,聽奶奶說這裏原來是一條街,後來村子又不斷的擴大,有了更寬的街,這裏也就成了胡同。但比起其他的胡同來,這裏還是寬闊了許多。胡同裏有厚厚的一層沙土,踩上去軟軟的。
“奶奶,就坐在這裏吧”,我選了西邊靠牆的地方把奶奶的杌子放下來,扶著她坐下來。她用右手向上拉了拉那個癱瘓的腿,並把左胳膊放在大腿上。我已經習慣了她的這些動作,那時也並沒有感受她有多麼的難受。奶奶的性格不溫不火,從來都是微笑的樣子,盡管那時候她就已經沒有了牙齒,笑起來整個的嘴就像是一個黑洞,但那微笑溫暖著我兒時的心靈。
壘瓜園的遊戲我們不知道玩兒了多少次,每次玩兒到興頭上,都會情不自禁的拿著土亂拋一氣,雖然奶奶也會大聲的責怪,那責怪裏卻帶著愛意,帶著溫暖,以至於我一點也不害怕,還是肆無忌憚的玩耍。每次母親從地裏回來看到我們滿是泥土的樣子,總是異常的生氣,怪奶奶對我過分的嬌慣,奶奶依然是微笑著,說著“孩子還小”、“小孩子都這樣”等等的話語。
奶奶其實更願意和我玩兒“磨香油”的遊戲。用土先堆成一個小堆,用手指或拳頭把中間土向周圍推開,形成一個小坑,用唾沫吐在裏麵,找一根棍插在中央,趁吐沫還沒完全滲透,再用幹土封上,然後將周圍的幹土去掉,一個香油就做好了,我常常舉著它在胡同裏跑來跑去,“賣香油嘍,賣香油嘍”。
“賣香油的,我要一根”,奶奶總是在這時會配合著完成這筆買賣。而錢有時候會是幾個小木棍,幾片小樹葉,幾塊小磚頭,有時候奶奶也會拿出真的錢幣,一分、兩分的給我,那總是我最大的驚喜。而這是我和奶奶的小秘密,奶奶也悄悄的告訴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我母親。我總是附在奶奶的耳邊小聲說:“放心吧,老奶奶,我一定不說”,奶奶會拍著我的屁股說“小人精”,“哈哈,哈哈--”我們都高興的笑起來。
我總會把奶奶給的錢一次的花完,從點兒裏買來雪糕,買來糖塊兒,和奶奶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塊兒我一塊兒的把它吃完。母親曾經說,奶奶生病後也變了,變的像個孩子了,我不記得奶奶曾經的樣子,隻有這個和我一起玩耍,一起吃好吃的奶奶留存在了童年的記憶裏,每每想起,都帶著甜蜜。
傍晚時分,父親回來了,一如往常一樣,把車子支在了大門筒,左手提著他黑色的提包。這是一個上下一尺見方,左右略寬的提包,上方的提包帶不長,隻能用手提著,不能挎到肩膀上。在我心裏,乃至在我們姊妹幾個心裏,這個提包都是父親最重要的東西,平時任誰也不敢碰觸它,更別提翻看了,它總是無一例外的被父親掛在北屋東牆的一個角落裏。
“娘,天涼了,別老是坐在地上,再著涼了”,父親看見奶奶坐在門台上便徑直走過去,把提包順手掛在了放花的鐵架子上,拉著奶奶站起來,“鴻宇,把杌子拿過來,讓你奶奶坐下”,聽見父親喊,我丟下手裏的樹枝跑著給奶奶送去。
“今天回來的還挺早啊,班上沒啥事兒啦?”。
“沒事兒了娘,怎麼鴻芳娘和二華子還沒回來啊?,奶奶正想開口,一陣口哨聲傳來,依稀聽到娘和二姐說話的聲音。“聽,這不是回來了嘛。”奶奶滿麵笑容的跟父親說著,我急走幾步來到門筒口,大哥正吹著口哨進門,看到父親的自行車,口哨聲頓時嘎住,二姐微笑的臉也離開嚴肅了起來,他們靜靜的來到院子,我也跟在後麵。
“爹,您回來啦?”大哥沒來及下鋤頭,便急著跟父親打招呼。“你咋回來啦,這還沒到日子吧?”,父親神情有些凝重也似乎有些疑惑。
“放下東西都回屋說吧,我趕緊做飯去”,娘看著父親小心的說。父親轉身把提包拿上就向北屋走去,大哥掛好鋤頭。便緊走幾步跟著進了屋。
“華啊,你去燒火”,娘吩咐好二姐後便也跟了進去。
“宇,快,快來”,二姐招呼我,示意我不要跟著母親。
“我不”,我向二姐吐了下舌頭,緊跟在母親身後。
父親坐在圈椅上,點著了一根煙。“爹,我這次回來不準備上學啦”,大哥站在南邊靠牆的桌子旁。
“咳咳,咳咳,一陣煙霧嗆的父親喘不過氣來,一連串的咳嗽起來”。
“他爹,你別急,聽孩子把話說完”,娘看到爹發紅的臉急忙解釋道。
“你去忙你的吧,讓他說”。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一觸即發。娘也不敢再說什麼,走過去扯了一下大哥的衣角示意大哥好好說。
娘順手拿了個裹頭的毛巾出了門,我站在門檻裏麵卻不想離去,但看著父親的神情也有點害怕,就悄悄的坐在門檻上。
“說說,咋回事?”,父親的聲音緩和了一下。
“爹,不是我不想上,是因為老師說今年複課生不能參見考試,老師都找我們談了,現在我們班複課生都回家了”。
屋裏一下子變的異常的沉靜,父親猛吸了一口煙,皺起的眉頭在煙霧裏凝結---
“這是啥時候的事啊?老師啥時候告訴你們的?”
“昨天說的”大哥輕聲的說。房間裏又一陣沉默,父親隻顧使勁的吸著煙,一瞬間,不大的屋子裏便被煙霧包圍了,我坐在門檻上感覺鼻子很嗆,趕緊起身向東屋的廚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