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邊霞雲層染, 像是下了一場雨,被洗滌得格外漂亮。
樓道裏傳來濃重的香火味,角落裏堆滿了還在燃燒著的黃紙, 堆疊在一起, 黑色的燃燒物裏麵冒著一圈圈的火絲。
殷長夏:“你們這是要燒給誰?”
這是七樓的租戶, 一對老年夫妻,平日裏耳背又孤僻,沒幾個人願意同他們來往。
火光跳躍著,臉皮上是深深的褶子,枯瘦的手指寫滿了滄桑:“是……給我兒子的,他叫李睿民。”
這語氣裏充滿了感傷,聽得人心口酸脹。
他們顫巍巍的爬起身:“陳琳全身都被釘子穿透了吧?”
殷長夏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夫妻倆哪裏聽來的消息。
兩人互相攙扶著朝著屋子裏走,他們走得極慢,腳步也邁得沉重, 仿佛有千斤重的擔子壓在他們的身上。
“我兒子當年怎麼就摻和進了那件事了?都怪我們太窮, 讓他太自卑,他和陳琳都死了, 也怨不得別人。”
日記的內容浮現於眼前, 殷長夏猛然朝兩人望了過去。
這是日記持有者的父母。
串起來了……!
目送兩夫妻進到了屋子裏,殷長夏才急忙找了一張紙,把桌上密密麻麻擺放的雜物全都拂到了地上。
他注意力高度集中, 連雜物掉落地上的聲音, 都未能打斷思考。
“殺人狂在素描畫的五人之列,是這五個人殺了少女楊愛。”
“可殺人狂當年並未被發現, 凶手殺到第三個人之後就停止了。”
“直到……”
殷長夏寫下了尹安、顏艾這兩個名字。
大約是殺人狂憋了太久, 按耐不住了。在對兩個女孩兒動手過後, 凶手注意到了他。
凶手再次調查楊愛死因,卻發現陳琳才是始作俑者。
她當年或許因為某種原因,而逃掉了一劫。
所以……
陳琳死了,如同三十年前的死法,這是凶手故意的,在向那些對不起楊愛的人宣誓——
報複過去了三十年,隻要怨恨未消,就永不停止。
殷長夏寫到這裏,整個人都僵直了,怔怔的坐在了沙發上。
“第一夜的殺人狂並未選擇對象,如我所推斷的那樣,他剛死實力並不強,隻能殺掉序號10的向思思。”
“陳琳的死亡,源自於凶手。”
“包括打掃殺人狂的屋子,以及補刀的行為,也是那位凶手。”
“他這樣怨恨著這些人,一定深愛著楊愛。”
冷汗順著下巴往下滴落,紙上也染了汗漬,殷長夏急於想知道三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總算知道了調查方向——
找到三十年前的相關者,素描畫上唯一沒有死亡的第五人。
沒有更多信息了,思考也暫停。
殷長夏長歎了一口氣,目光忽然間注意到了那邊。
黃昏的光線透入窗內,宗曇站在屋子的最暗處。
他難得的平靜了下來。
殷長夏覺得驚奇,畢竟宗曇給他的感覺,便像是一個關得太久,一朝放出囚籠過後,不停燃燒自我的瘋子。
他竟然還有平靜的時候?
殷長夏在盯著他看,宗曇也將目光放到了殷長夏的身上。
隻不過不同於殷長夏好奇的打量,宗曇的眼神太過侵略性,緩緩略過殷長夏的每一寸,仿佛是夜色深出的孤狼。
而殷長夏,就是他想一口咬過去的肉。
殷長夏:“……你剛才為什麼要在我睡覺的時候守著我?”
但凡宗曇現身,便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別人,逼迫得別人把目光也放到他的身上。
宗曇就是有這樣強大的壓迫感。
宗曇:“這裏藏汙納垢,陰氣太深,白天鬼怪都能作祟。不守著,你早就被那群鬼怪吃幹淨了。”
他們至少有一條是達成了共識——
殷長夏不能死。
宗曇抬起手,殷長夏那邊也如同鏡子般的,抬起了右手。
宗曇微微眯起眼,仿佛意有所指:“吃也輪不到那群螻蟻。”
殷長夏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被宗曇戲弄得臉頰漲紅,瞪著眼看向他。
“輪不到那些鬼怪,也輪不到你。”
宗曇輕笑了一聲。
他控製著右手手指,緩緩落到了殷長夏的麵頰上,觸及到了殷長夏柔軟的肌膚,以及令人眷戀的溫暖。
宗曇之前隻是猜測,如今卻能夠確認了。
——作為靈體的他,真的能感知到溫暖了。
不過糟糕的是……除了殷長夏,他對其他人依舊沒有感知力。
宗曇這一瞬間的愣神,便讓殷長夏重新奪回了控製權,立即戴上了怒麵,紅線自右手而出。
戴上怒麵的前一刻,宗曇瞧見殷長夏平日蒼白的麵頰,染上了一層淡粉,漂亮得不像話。在這種灰暗的世界裏,就像一束鮮活的陽光。
殷長夏:“宗曇,你和我隻是合作關係,你別控製我的右手。”
宗曇:“……”
殷長夏平時嘴上不幹不淨,老婆老婆的叫著,還以為經驗挺豐富,是個老手,時常聽得宗曇氣結。
真到實際操作,竟然……
反應也太有趣了。
宗曇輕笑了一聲,對殷長夏老是叫他老婆的煩躁感,好似也消失了不少。
占也隻占口頭便宜,到是有點可愛。
宗曇眯起眼:“我的右手?”
殷長夏:“……”
宗曇伸出了手,附上了連接兩人的紅線。
一股電流躥了過來。
殷長夏:“???”
他滿臉震驚,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動用紅線的時候根本沒有感覺!
為什麼?
宗曇平靜的指出:“看來一部分感覺因為紅線和鬼骨互通了。”
殷長夏的心髒亂了幾拍,有種莫名慌亂的感覺。
宗曇:“你染上我的傲慢,我感知到你的溫度,也算得上是等價交換。”
殷長夏的臉都麻木了。
他們各種意義上,的的確確是連接了。
不管身體還是精神。
宗曇沒再繼續下去,他剛才的行為也不過是確認這件事罷了:“怒麵收起來吧,你不是反感沾染我的狂氣麼?”
殷長夏撇了撇嘴,將怒麵給收了回來。
還好時間夠短,沒有讓狂氣值加重。
殷長夏哀嚎了一聲:“你看我們都這樣了,綁得這麼緊,你以後要好好保護我啊。”
宗曇:“……”
殷長夏抽抽搭搭的,拿袖子掩蓋著自己的小眼神,觀察著宗曇的表情:“不然我死了,你以後就成小寡婦了。老婆,你不想二嫁吧?”
宗曇眼皮直跳,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靜。
二嫁?
誰敢再來一次,他把那人的頭都給擰下來。
殷長夏哼哼唧唧,誰讓宗曇剛才戲弄他,一定得掰回來!
宗曇沒有再說話,眼瞧著天還沒完全暗下來,宗曇的目光望向了外麵,不知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都陷在角落的黑暗裏。
殷長夏突然想起,宗曇剛才好像問起中元節燒紙的事。
殷長夏:“你一直看著那邊,是羨慕嗎?那我以後給你燒呀。”
宗曇:“……”
真是神奇,縱然殷長夏時常把人氣個半死,他卻不討厭殷長夏說話。
有時他會聽得入神,仿佛這是一抹他與世間連接的煙火氣。
見宗曇像是想事情入了神,殷長夏用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宗曇拽住了他的右手,這是作為靈體,他唯一可以拽住殷長夏的地方。
宗曇:“好。”
殷長夏嚇了一大跳,宗曇竟然回應了。
這不禁令殷長夏感到驚奇,畢竟宗曇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這還是他們二人之間,第一次‘溫和的’交流!
殷長夏露出笑容,拍著自己的胸口:“放心,等我離開恐怖遊戲之後就給你燒,燒他個幾億冥幣給你,保準兒管夠。”
宗曇的嘴角勾起一個極細的弧度,又很快便寄居進入右手。
消失前,宗曇留給了殷長夏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殷長夏,你要拿什麼來喂我?”
殷長夏微怔,從鬼宴到現在,已經是宗曇第二次詢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剛才好像看到宗曇笑了一下?
那笑容短暫即逝,像是夏日燃放的煙花。
縱然燦爛,卻隻有幾秒。
殷長夏忽然間想起了夢裏的那句話,心情沉了沉,對待宗曇的心情也起了些許變化——
“當初為你取名宗曇,多適合你?”
“就像你這命一樣,曇花一現,注定不能長遠。”
到底是怎樣的養育者,才會給自己的孩子取這樣不吉利的名字?
—
行動的時間定在午夜十二點過後。
轉眼黑夜便已來臨,夜幕將一切髒汙都包裹在內,連同那些負麵情緒也滋生了起來。
危險的第二夜開始了。
門外傳來粘膩的聲音,啪嗒啪嗒,像是走在鮮血鋪就而成的地上。
殷長夏朝著貓洞望了出去,依舊沒看到任何鬼影,可聲音響過之後,七樓的水泥地板上便有無數紅色的腳印。
啪嗒——
又是一下,腳印也跟著出現。
黑暗讓走廊拉長,乍一望去像是看不到底。
殷長夏控製著自己的呼吸聲,以為殺人狂會抵達708,來找他麻煩。
哪知道,腳印卻停在了702。
那是唐啟澤和向思思的房間!
殺人狂昨夜在殷長夏這兒摸清了規則,今夜一定會跟向思思不死不休!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兔子,開門呀……”
702和708明明隔得老遠,可這聲音卻像是在所有玩家的耳邊響起來似的,仿佛緊貼著他們,吐息間的冷意都能被感知。
等了半天,可算是來了。
他們今夜的目標並非殺人狂,而是盛乾!
可計劃的開端,必須借助殺人狂的襲擊,才好消除盛乾的疑慮。
貿貿然闖出去,就算盛乾是個傻子,也不可能上當。
周迎一直在留意著那邊,拿了竊聽筒仔細聆聽著那邊的動靜。
在聽到關鍵信息時,周迎表情微變,連忙朝殷長夏說道:“快來,考核官那邊有情況!”
殷長夏瞪圓了眼,怎麼在這種時候!
眼看著殺人狂就要進入702了,計劃馬上就要實施,先對付哪邊?
周迎急紅了眼:“過來啊,有重要情況!”
殷長夏咬咬牙,隻能迅速走了過去,先聽聽看什麼狀況。
周迎調試著竊聽筒的聲量,考核官房間的聲音也就此傳來——
“老乾,你跟我提合作?”
這一句話,瞬間令殷長夏的表情嚴肅,難怪周迎要讓他過來。
今夜成不成,還得看鄭玄海那邊的手段。
盛乾主動挑破:“今天我不小心偷聽到你們談話了,十四樓的廣播室到底有什麼東西?”
鄭玄海:“我發現了日記,可以查出真凶是誰。”
盛乾歎了聲:“我已經說了今天發現了你們之間的談話,b級道具的事,你還想隱瞞麼?”
鄭玄海:“……”
“這次新人的質量層次不齊,我看也就擁有載物的紀今棠強點兒。可他手裏載物等級看著不低,我可不敢招惹他。”
盛乾止不住的可惜了起來,“寒鴉說過,讓我們拿捏住一個有潛力的新人,才批準我們加入。哎……現在想想是找不到了。”
鄭玄海抽著煙,抬起眼皮:“你不是喜歡美人麼?可以試試?”
盛乾尬笑了兩聲:“我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鄭玄海:“哼。”
盛乾話音一轉:“不過有b級道具就不一樣了,隻要將b級道具拿到手,有潛力的新人算什麼!根本比不過稀有的b級道具!”
鄭玄海眼底冒出狠光:“你竟然連這件事也聽到了……”
盛乾:“我在聽到這件事之後,才明白了你的想法。本來早上的時候,看你和那個叫殷長夏的勾勾搭搭,還疑惑你的性格不可能為了美色,去犧牲一個名額呢。現在我終於想通了,你不在乎那人是誰,而想要一個炮灰,好拿到b級道具吧?”
鄭玄海:“……”
這人真會邏輯自洽,他都沒想到這一層。
盛乾乘勝追擊:“既然如此,你何必選那些新人玩家?不如我們一起合作,大麵積減少通關玩家,獨享陽壽獎勵?”
鄭玄海沉默了下來,似乎真的在考慮。
他還未忘記殷長夏交代的任務,盛乾主動撞上來,也如了他的意。
鄭玄海:“那個向思思呢?你不打算要她了?”
盛乾:“區區一個新人而已,又沒什麼油水,我憑什麼帶著她?”
鄭玄海:“……”
他眼皮直跳,出現幾分生理不適。
倘若是以前,他或許不會對盛乾的話有任何的想法。
可如今他和向思思一樣,都是‘被掌控者’。
盛乾的話,不由激怒了鄭玄海。
鄭玄海望著他,漆黑的眼瞳裏沒有半點光亮:“好啊,我們合作。”
盛乾鬆了口氣:“既然你同意了,一切都好說,不過咱們畢竟過去是有仇的,結盟這種事,還得有個保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