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江聽雲並未睜開眼。
他這樣仔細的打量, 每一寸都看得細致,像是在辨認著什麼一樣:“夏……”
白紗還未完全裂開,隻是如蛇在蛻皮一樣, 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地方便僅有頭顱。白紗上麵的隱藏符文已經展現,猶如宣紙浸墨一樣,漸漸暈染開來。
天邊雲團翻湧,雷雨交加, 所有人都立在風雨之中, 怔怔的看著這一幕。
“那是……”
“難不成又是個半鬼王?”
“這個遊戲到底要出幾個半鬼王才肯罷休啊!”
所有人都仰著頭,在風雨之中注視著江聽雲。
夜風呼嘯而過, 吹得殷長夏渾身發冷。
以免夜長夢多,他手起刀落,已經將秦封體內那顆黃色圓珠取出。
秦封赤紅著眼, 昔日的憨厚已經被撕破:“殷長夏, 你休想通關怪談二!”
殷長夏手裏捏著黃色圓珠,已經收到了遊戲的提示——
[恭喜您獲得了血玉伴生物。]
“不好意思,手藝人的情報, 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知道?”
殷長夏沒時間仔細查看,便將它給收到了懷中, “隻要找到手藝人, 使舊規則恢複原樣, 全城的鬼物都會被新規則影響。”
秦封的表情一點點凝固, 沒想到殷長夏竟打的這個主意!
不是自己收集情報, 也不是在玩家手裏交換情報……
而是動用全城的鬼物為他服務!?
剩下的陰玉, 殷長夏卻不敢徒手去拿, 朝著那邊喊了句:“時瑤, 巨樹之心。”
這是之前殷長夏交給她保命的道具。
時瑤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夏哥, 接住!”
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巨樹之心就到了殷長夏的手中。
他緊握著巨樹之心的手掌散發著淡淡熒光,就像是飛散於黑暗的螢火蟲,當巨樹之心纏住了陰玉後,才將陰玉的濁氣給壓製。
殷長夏這才敢將陰玉拿到手中。
之前讓陽玉和巨樹之心分開,一直是用右手的鬼骨在拿。
要不然,殷長夏早就被煞氣所侵染,就連他體內尚未消除的詛咒,也會被引出來的。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徒手拿著陽玉太久。
天空如八卦盤一般的兩團旋渦,已經大麵積向著另一方傾倒。就連代表著新舊規則的高台,也有一個生出了裂痕。
食欲和愛欲的規則已經被扭曲。
秦封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大約不會想到,倘若不是他這麼做,冤魂們至少會有自己的判斷。可食欲跟愛欲都被加深,變得更加純粹,他們平日對養靈體質的渴望也會被放大。
可真是適得其反。
他能玩弄規則,殷長夏也同樣能玩弄規則。
秦封的身體越來越淡,像是褪色的老電影一般,漸漸要歸於虛無:“殺了我,還有哀鬼,還有李蛹,等你的養靈體質暴露到家園,你確定自己能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殷長夏彎起眼眸,“那就沒意思了。”
秦封:“……”
他完全沒有任何的害怕,就算要步入的是一場風暴。
秦封永遠無法理解這樣的人:“殷長夏,你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想達到哪種地步……”
他的聲音即將掩埋在雨聲當中。
秦封沒有繼續問下去,反倒朝著那些玩家大喊:“他必定是家園的變數,會影響到全體玩家,你們一定要……!”
話還未說完,殷長夏高舉著匕首,麵上沒有任何的猶豫,刺中了秦封身體裏的那枚銅錢。
秦封的身體在被分裂,生出了無數裂痕。
他臉上的那張懼麵,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異常可怖。
“漂亮的挑撥離間。”殷長夏輕歎了一聲,“可惜啊,我隻想囤積百年陽壽。”
秦封眼瞳緊縮,像是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來。
他僅僅隻是為了這個?
殷·葛朗台·長夏抱怨道:“光是這一個目標,就足夠讓我殫精竭慮了。再說了,遊戲的本質不就是賺取陽壽嗎?”
秦封:“……”
大雨終於停了,從濃雲當中浮出幾抹月光,殷長夏的身後就好像亮起了萬丈光芒一樣。
秦封看得一時失神,瞳孔裏再無半點光亮。
殷長夏說得沒錯,遊戲的本質的確是賺取陽壽。
這是最初、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
然而家園的玩家多了起來,遊戲便被賦予了更多——勾心鬥角、弱肉強食、要踩在別人之上、必須要不斷向上攀登。
“哈……”秦封閉上了雙眼,身體裏的冤魂朝四周飛散。
他當年也一如殷長夏,從未想過太多,隻是安心賺取陽壽。
是什麼讓他轉變的呢?
他見識到了真正的強大。
薄臨鋒橫空出世,他如同一柄出鞘的刀,處處透著鋒利,甚至能夠刺痛規則,一路攀登至a級第一人,自然也刺痛了眾人的神經。
秦封就像是見到巨樹的蜉蝣,窺見了天光的一角,眼前便滿是絢麗的光景,不肯再做那庸碌而死之人。
他以為自己能夠成為家園和遊戲的主宰者。
殊不知,他也是被絢麗的天光所吸引的一粒塵粒而已。
不顧一切的撞入塵世,隻是自我燃燒罷了。
秦封快要消散,內心是濃濃不甘:“殷長夏……”
為什麼他擁有能力,卻隻是想要陽壽?
他應該野心勃勃,應該自私自利,應該毫無底線。
唯獨……不應該這樣!
當年的事情,在秦封身上重演。
秦封朝著殷長夏伸出了手,再度窺見了天光,至死都想要靠近他。
他嗚咽了起來:“為什麼……我不甘平庸,不想碌碌無為,不願做個普通人,我有什麼錯!!”
他並沒能靠近。
最終,化為灰燼,化為虛影,就此徹底散去。
風聲不再憤怒,雨水已經停下,濃雲也被一縷月光給衝散。
黑暗的天空好像是裂開了一樣。
哀鬼根本沒有想到會冒出第三個半鬼王,看向殷長夏的眼神,不再是單純可以育成鬼王的工具人,而是實實在在的忌憚了起來。
哀鬼飛快離開了這個地方,一路大罵著秦封:“蠢貨!”
宗曇的身體已經快要抵達極限,卻對他沒有半點約束力了。宗曇就好似脫韁的野馬,失了那根束縛著他的韁繩,此刻隻想宣泄著即將爆發的感情。
若不是江聽雲在這裏,恐怕宗曇已經追上去了。
縱然月光衝破了一團烏雲,也僅僅隻是那一團罷了。
宗曇仍然立於黑暗之下,那具身體快要徹底損壞,他將完全受到食欲和愛欲的幹擾。
殷長夏……
一想到這個名字,內心便有種感情在蠢蠢欲動,即將破殼而出。
饑餓感猛地衝來。
宗曇嘴唇已經被他咬得流血,疼痛感反倒令他低低的笑出了聲:“哈……”
[已經到臨界值了嗎?]
殷長夏心跳驟亂,宗曇的聲音他怎麼會分辨不出來呢?直接在腦海裏響起來的聲音,並不是宗曇,而是……江聽雲!
江聽雲比宗曇更先一步行動。
那些由秦封體內飛出的冤魂,分明都已經殘缺了,還想朝著殷長夏的方向撞去。
[唯一可以育成鬼王的……養靈體質……]
[鬼王會臨世嗎?]
[就算不選我們,也請您育成鬼王……]
那些殘破的話語尚未說完,江聽雲便抬起手,他們的身上便長出一隻又一隻的蜘蛛,最終由裏向外,很快便被活生生的啃了個精光。
殷長夏:“等等!”
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那些蜘蛛如天狗食月般,蠶食著冤魂的血肉。
眾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很快便聯想到了自己,若是被這樣啃咬,恐怕瞬間就會隻剩下一具骨架。
殷長夏的載物裏擁有半鬼王,這本該是令人感到安心感的事。
然而這樣危險的東西,他們隻覺得觸目驚心。
甚至連殷長夏能不能控製對方,都無法確定。
江聽雲微微轉動著頭顱:“不能殺麼?”
殷長夏擰眉:“我想問手藝人和鬼婆的事……”
殷長夏總覺得古怪,江聽雲的行事之中仍帶著股殘忍的天真。可當他有意圖的算計時,便宛如重重迷霧,讓人難以分辨他的真實目的。
就算秦封死了,神經也未得到任何緩和。
上方連通著兩邊高台的冤魂橋梁開始坍塌,無數的冤魂往下墜落,如刷刷下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