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園亂了。
九區的異動, 自然引起了許多高位玩家的在意。
熊天意才剛走到一區石門,瘦猴便迎了上去, 低聲在他麵前報告了起來。
熊天意一開始頗為不耐煩,畢竟自己才在a級玩家會議上被打了臉,可聽到最後,他的表情也變得凝固。
熊天意:“什麼時候的消息?”
瘦猴:“十五分鍾之前。”
熊天意轉身便朝著會議樓走去,他虎背熊腰、氣勢凜凜,竟像是去幹架的。
蒼穹翻墨,仍下著春酒般的細雨, 朦朧得好似隔了層細紗。
會議樓安靜的佇立其中, 外部的紅漆已逐漸被腐蝕。
熊天意鐵青著臉推開了門,看到薄臨鋒和黎靖在談論著什麼, 熊天意回去的同時, 這兩人便默契的不再說下去。
熊天意嗓音粗嘎的說:“你們聽說九區的事情了嗎?”
薄臨鋒依舊坐在椅子上, 緘默著沒有發話。
會議樓倒吊的幹花, 並未完全變為褐色,越是幹枯顏色越豔。那些陰影落在了薄臨鋒的麵頰上, 令他顯得壓迫力十足。
這不禁令熊天意想起了一句話——
燃燒越烈, 王座越穩。
薄臨鋒的確有資格當a級玩家的老大。
黎靖語氣僵冷:“你去而折返, 就是為了這件事?”
“不然呢?”
熊天意坐到了桌子上, 咕嚕咕嚕灌了幾口茶水,忍不住爆了粗口, “個奶奶的, 九區怎麼會發生這麼大的動蕩!”
黎靖:“裴錚呢?”
熊天意大手一揮:“早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不然我也不會這麼焦急了。”
黎靖:“……”
這個熊天意,還真是個粗人。
就算成了a級玩家,也多多少少有點匪氣。
黎靖:“現在多少人趕去九區了?”
“除了一個唐書桐, 所有人都沒去。”
熊天意本來和唐書桐有隔閡,說起這話的同時,咬咬牙道,“唐書桐……算了,有a級玩家在,九區應該不會出什麼簍子的。”
薄臨鋒的表情冷凝,抬眸朝著熊天意望去的時候,宛如一把鋒利的刀:“唐書桐不行。”
其他人可以,唐書桐卻不行。
原本a級玩家當中,唐書桐的實力也不算弱,但這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熊天意微怔,訕訕的發問:“薄隊,您……您也知道了?”
他在下屬麵前,就是個天王老子。
然而在薄臨鋒麵前,卻乖得跟個孫子。
薄臨鋒緩緩站起身,拿起了搭在凳子上的黑色手套和製服:“通知時鈞去九區。”
黎靖:“薄隊,時鈞才升為a級玩家,讓他去……?”
“正因如此,才要讓他學著建立威懾力。”
薄臨鋒已經穿上了外套,整理著脖間的紐扣,“告訴時鈞,如果他完不成九區的任務,這個a級玩家,就換個人當當吧。”
黎靖苦笑。
薄臨鋒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
時鈞是他一手提拔的,卻對時鈞沒有任何感情。
黎靖曾想過,薄臨鋒這樣的人,究竟會對什麼類型的玩家另眼相看?
無數個漫漫寒夜過後,黎靖索性放到了一邊。
他生性懶惰,不願為難自己。
再說了,薄臨鋒這樣豈不是更好嗎?
精密、嚴謹、洞察力、判斷力……這樣的人才不會被感情所影響,才會有資格統領所有a級玩家。
薄臨鋒整理著黑色手套,忽然想起了什麼,動作停頓:“九區……他在九區嗎?”
他……?
黎靖很快反應過來,薄臨鋒是說的晉升b級場的那個玩家。
薄臨鋒的確信守承諾,約束著a級玩家,不讓他們去調查他的身份。
直到如今,黎靖都還不知道這人的姓名。
黎靖:“在。”
薄臨鋒鼻音裏發出低笑:“這樣也好,這道題……不僅可以給時鈞,也可以給他。”
這一次,薄臨鋒當真生出了點興趣?
黎靖和熊天意都分外詫異,薄臨鋒竟然直接把那個c級玩家,拉到和他們同等的地位去看待。
薄臨鋒走到了窗邊,側著身體,單手托腮的看向了外麵。
無數光柱亮起,雨夜裏飛舞著光粒。
瑰麗、美好,無數形容詞都能放在這一幕的身上。
遊戲可真夠惡心的,沒有一天晚上落下,從不放過‘清掃’的機會。就像是聞到了腐肉的蒼蠅,大批撲咬上去。
‘他’會在今夜變為一堆腐肉嗎?
薄臨鋒:“就讓我拭目以待。”
—
九區的動亂正在繼續。
外麵不斷亮起了光柱,密集得叫人心驚。
書房裏麵的情況,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
唐啟澤身上的鬼瘡在擴大,流出了黃膿,染臭了身上的衣衫。那傷口看著誇張極了,哪怕是用朱砂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也難以壓製鬼瘡的惡化。
唐啟澤已是命不久矣了。
“人皮燈籠和陰玉呢?”
唐書桐的口腔裏滿是血腥氣,像是垂暮之年的老人,隻有軀殼仍舊年輕,“快拿給我。”
殷長夏便將這兩樣東西拿了出來。
“接著!”
在拋給唐書桐的那一瞬間,陰玉忽的失去了控製,在屋子裏橫衝直撞。
咚——
那顆圓溜溜的陰玉,砸得家具和地板都生出了裂痕。
陰玉的紅光越來越盛,照得唐書桐那書卷氣的溫潤也變了形:“果然是最接近a級道具的血玉,是幹得出和別的道具不一樣的事,想跑?”
唐書桐手裏捏著陰陽佛牌,原該通透的顏色變得更為渾濁。每使用一次,唐書桐的麵色便白上一分。
這哪裏配得上這個‘佛’字?分明是個邪物!
也不知道唐書桐用佛牌做了什麼,屋內的家具全被掀翻,書架轟然倒塌,變得更為淩亂。
陰玉瑟瑟發抖,一股腦的鑽到了殷長夏的懷中,仿佛是為自己找了個庇護。
唐書桐:“……原來不是想跑,而是選了主人,不願落到我的手裏?”
殷長夏能使用,他卻不能使用。
殷長夏:“哪有這麼神。”
殷長夏本想把這兩樣東西拿給唐書桐後,便出去幫宗曇的忙,哪裏會想到這一茬。
看來他不能出去了。
殷長夏揪出了血玉,緩步走到了唐書桐身側,將陰玉當做燈芯放到了人皮燈籠當中。
燈籠被就此點亮,猶如走馬燈般轉動起來,上方繪製的仙娥圖的影子也落到了四周。
區區一個人皮燈籠,便將整個書房給點亮,映得宛如白晝。
李玖渾身發僵,肌肉緊繃了起來,被這紅光一照,竟覺得遍體生涼。
他可真是撿回了一條性命啊。
還好殷長夏趕來得及時。
然而屋內變冷並非李玖的錯覺。
溫度的確在迅速降低,那些倒下的家具上,都覆上了一層白霜,連呼吸之間也是滿滿繚繞的白氣,將稠羽般的眼睫打濕。
人皮燈籠在唐啟澤的身上轉動著,唐啟澤的麵色竟然變得紅潤了一些。
殷長夏仍舊沒有放鬆控製,傲慢拉了一把快要墜落下去的唐啟澤,讓他不至於向載物裏的鬼魂投降。
唐書桐麵色總算沒那麼蒼白,一笑便有溫柔化開:“開始起作用了!”
原以為事情會順利進展下去,可等了約莫三四分鍾,都不見唐啟澤蘇醒。
屋內異常安靜,還能聽到鍾擺跳動的機械音。
殷長夏蹙眉:“他怎麼沒有醒來?”
唐書桐眼底的喜悅變為死寂:“……他還想繼承載物。”
他的手緩緩捏緊,陰陽佛牌烙得人生疼。
真倔啊。
唐書桐早該知道,早在現實世界的時候,唐啟澤便下定了決心要進入遊戲,不僅悄悄收集家園情報,還偷了他意外得到的‘女鬼高跟鞋’,通過撞邪進入到了遊戲世界裏。
他一直想要超過自己,更想做出一番成績。
唐啟澤對自己沒有繼承載物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
殊不知他哪裏是沒有繼承載物,而是他本該繼承的載物,在自己的手裏。
唐書桐:“必須得阻止他,如果真的被他強行繼承了女鬼高跟鞋,那就麻煩了。”
殷長夏:“還能強行繼承?”
唐書桐:“載物和主人不相合,他身上的鬼瘡就消不下去。”
殷長夏終於明白唐啟澤身上的鬼瘡是怎麼一回事,赫然怔在了原地。
“那該怎麼辦?”
唐書桐:“我們在外部打斷他。”
唐書桐看了眼手裏的陰陽佛牌,也顧不得李玖看到了什麼了,現在不管是威脅還是動手都已經來不及了。
陰陽佛牌還未去除濁氣,玉色根本不通透,還有難看的雜質在裏麵。
唐書桐知道,這是它拒絕自己的表現。
真是可笑啊,明明當初,這東西為了吸食陽氣,便饑不擇食。如今奪取了自己的生命力,便開始變得挑剔了起來。
唐書桐將陰陽佛牌放到了唐啟澤的身上,兩邊竟開始抗衡。
起初是互不相讓,而後陰陽佛牌開始壓過了對麵。
人皮燈籠旋轉得越來越快,直至一道黑煙被人皮燈籠吸引,飄到了它的麵前,而唐啟澤的表情也鬆懈下來,沒那麼難受了。
李玖看傻了眼:“成功了嗎?”
屋內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那邊。
然而人皮燈籠卻像是吃撐那樣,外麵的燈罩就此撐開,圓鼓鼓的向外擴展。
殷長夏立馬走到軟榻前,將唐啟澤拉拽起來:“李玖!”
“來了來了。”李玖趕忙站起,穩住了殷長夏那邊推來的唐啟澤。
殷長夏開始專心致誌看向那邊,六角形的人皮燈籠上麵,已經不斷往外伸出了恐怖的人麵和手掌,像是要從人皮燈籠裏逃脫出來一樣。
溫度變得更低,冷得寒氣四溢,腳趾都快要被凍住。
殷長夏和唐書桐緩緩後退,人皮燈籠撕拉一聲,上麵畫著仙娥圖的皮膚,如被撐得過大的塑料袋,終於裂開了一個小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