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身體成型了?
殷長夏還未來得及高興, 就發現了古怪。
“宗曇?”
殷長夏急促的呼喊,都沒讓宗曇有任何的回應。
宗曇一直低著頭,額間汗水砸落。
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宗曇進入到身體以後, 他才明白為什麼五髒製成的身體,會成為往生列車的方向盤。
他感受到靈魂上, 被壓著的往生列車的重量。
損失的鬼力,並不能這麼快就能補充。宗曇強忍著,沒有泄露一絲端倪。
“不要靠近第五口凶棺……”
“她的態度捉摸不透, 尚且不明。”
宗曇雙眼幽深, 初雪消融的嗓音裏, 帶上了幾分如鈍器劃過的沙啞。
這是警告。
殷長夏感受到宗曇壓在了自己身上,正用冰冷的手指撫摸著他的後頸, 他就像是一塊正要被人拆吞入肚的肉, 每一寸的肌膚都在顫栗。
狹窄的空間裏, 此刻僅剩下他們二人。
殷長夏抬眸向對方望去,同他互相對視:“你是想讓我把自己, 也獻祭給你嗎?”
對於未誕生的鬼王而言,養靈體質便是最好的餌料。
一舉一動,都會引誘著對方。
殷長夏在諸多的遊戲裏,便已經深刻的明白了這一點。
可這番話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宗曇不接受他的挑釁,湊近了殷長夏, 在他受傷的麵頰落下如小動物般的綴吻。
殷長夏的心髒咚咚直跳, 他了解宗曇,知道宗曇是個知道分寸的人。在戰局如此激烈的時候,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的。
不是親昵,不是曖昧, 他在被本能驅使。
食欲的產生,往往很快。
宗曇沉溺其中,忽然張開了嘴,即將要下口。
“你想咬我?”
殷長夏的聲音如刺破迷霧的冰棱,將宗曇的失控拉回了原有軌道。
宗曇:“……”
那偏向食欲的吻,就此戛然而止。
外麵傳出唐啟澤的喊聲:“遊戲內核快破掉了,殷長夏,你聽得見嗎?”
殷長夏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可行動的瞬間,他忽然感受到了來自宗曇身上的強烈不安感,仿佛他離開的動作刺激到了宗曇。
原本安靜的宗曇,就像是被摸到了逆鱗。
“外麵很危險。”
殷長夏便隻得僵直不動,試圖讓宗曇也變得乖一些。
他有許多話想跟他說。
曖昧、溫馨、耍賴……
但到頭來,還是這樣的情形。
他們總在失控與混亂之中。
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殷長夏根本無法看清宗曇身體的狀況。
殷長夏朝著他伸出了手,卻被宗曇一把拽住了鬼骨,對方的手指在他的指節曖昧的流連。這一次並非源自食欲,而是宗曇本身想牽著他。
啜吻時並不曖昧,十指相扣反倒充滿情/欲。
殷長夏的心髒一片發麻,光是這樣緊緊交貼著手指,便讓他有了顫栗的感覺。
紅線從鬼骨中拽出,飄散在四周,微弱的紅光使得兩人間的曖昧更深。
宗曇竭力扼製著自己,從喉嚨裏艱難的發出一句話來:“身體……無法完全控製。”
殷長夏擰緊了眉頭,朝上伸出了手,在觸碰到宗曇麵頰的一瞬間,很快便明白了過來。
宗曇進入身體後,力量就在不斷潰散。那具身體就像深不見底的深淵巨口,投射進去的力量,完全被吞了進去。
幸虧宗曇是半鬼王。
這換成誰過來,都要被這個無底洞吸成人幹。
“這樣下去不行,你把鬼種拿回去。”
殷長夏說得真誠,語氣裏充滿了擔憂,害怕鬼王還未誕生,這具身體便優先開始威脅到他的鬼核。
宗曇露出虛弱的獰笑:“想擺脫我?休想。”
殷長夏:“我不是……”
“我給出去的東西,絕不可能再拿回來。”
宗曇態度強硬,“區區往生列車的主導權,我會奪下來給你。如果我控製住了,賭約就是我贏了。”
殷長夏眼眶濕熱,不想再看到身邊的人出事,正因為飽嚐過那種遺憾,他更加想要珍惜眼前的人。
宗曇的確是強大的。
在紀今棠的事情之前,他沒有想過,宗曇會撐不住。
可萬一呢?
殷長夏害怕那微小的可能。
右手鬼骨生出許多紅線,在黑暗裏散發著紅色熒光,已經占據了棺材四周的縫隙。
殷長夏這才瞧見了宗曇此刻的模樣。
他就像是從屍骸裏走出來一樣,用手撐在地上,麵頰處是幹涸粘稠的血液,已經將過長的頭發給黏在了一起。
這樣的他宛如海妖一般,讓人心裏發怵的同時,又誘人墮落。
就像是令人成癮的罌/粟。
外麵的紫鬼蝶想要進入,飛蛾撲火一般的撞擊著棺材,卻無法湊到裏麵來。
入耳皆是叮叮咚咚的撞擊聲,讓他們宛如身處雨夜。
殷長夏便這樣看著他,忽然半撐著身體,朝上獻出了一個吻。
到底是誰被誰俘虜,已經說不清楚了。
哪怕是淺嚐輒止的吻,依舊讓處於重壓下的宗曇有些意亂,那份蠢蠢欲動、在身體裏亂竄的力量,突然間就安靜下來了。
“載物的第三階段融合,來遊戲之前,我問過唐書桐了。”
“鬼骨、鬼種,我們已經具備。”
“融合之後,原本需要三天誕生的鬼王,會被縮短到三十分鍾。”
宗曇:“……”
早在鬼種拿出之時,他便料想到了這件事。
隻是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宗曇放肆的笑出了聲:“你可比我膽子大多了。”
殷長夏:“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宗曇呲牙,麵上帶了幾分傲氣:“還差得遠。”
殷長夏悶笑,眼眶卻帶著幾分濕熱:“開始吧。”
原本無序漂浮的紅線,忽而將兩人給綁在了一起,雙手處纏繞得極緊,他們要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
殷長夏臉上的微笑若冬日暖陽,絲毫沒覺得自己是在奔赴一場危險。
宗曇就這麼看著他,突然發狠的低喊了句:“笨蛋。”
殷長夏笑容裏帶上了孩子氣:“我們明明是在做同樣的事情,但看你把鬼種給我的事來判斷,明顯你比我更笨一點。”
宗曇:“……”
融合已經開始,紅線更像是連接他們的血管,將兩人的手腕互相纏繞。
殷長夏忽然想起了唐書桐的話——
“融合的條件太多了,其中一條便是要找到共通之物,並不是那麼好開啟的。”
“哪怕這個問題你們解決了,在融合之時,你們也要渡過一個難關。”
“特定時間內,你們的命會被綁在一起,這種時候敵人隻需要攻擊你們一個,就能毀掉兩個。”
“互相契合的人,隻需要三十分鍾;但若是不契合,一年都沒能磨合。”
“融合就像是行走一根獨木橋,腳底踩錯一步,都會粉身碎骨。”
“家園裏沒人做這個賠本的買賣,殷長夏,你可得想好。”
殷長夏一直有些顧慮,如今卻隻剩下義無反顧。
隻有這樣,才能將養靈體質的功效發揮出最大,宗曇所需的鬼力,皆可從他這裏獲取。
這具身體……
不,往生列車!
它不是要吃下宗曇的鬼力嗎?就讓它吃個夠!
哪怕是無底洞,也填滿給外麵的那些人看看。
紅線受到雙方的引導,將他們的手腕纏得更緊,已經無法在此刻掙脫了。他們失去了最後的反悔機會,臉上仍沒有絲毫畏懼。
原本是維持洛璃行動的那些魂珠,開始紛紛飛入了棺材當中。
洛璃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她和其他半鬼王不同,就像是一具隨時需要充能的空殼,吃一顆走幾步,所有的鬼力都會在她的身體裏消匿,無法儲存下來。
正因為特殊,洛璃才會用紫鬼蝶封住高台。
現在殷長夏將魂珠全都收回,洛璃再度成為了人偶,手也重重的垂下。
她隻剩下最後一絲鬼力,但這一丁點兒,恐怕走上半步都是困難,隻能做一些細微動作,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殷長夏主動當供奉人,也不代表願意供奉這樣麻煩的她。
洛璃的眼瞳變得暗度無光,紫鬼蝶便立即開啟了強烈的自我保護。
她的身體有這樣的本能,清醒時紫鬼蝶尚且溫順,混亂時紫鬼蝶則會狂暴。
這可苦了在外麵的人。
江聽雲表情凝固,蜘蛛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入侵高台:“真夠麻煩。”
和薄臨鋒有所不同,殷長夏並非天生強大。
但毀了他一樣武器,就會生出新的武器,總是不肯放棄,這才是最棘手的一點。
江聽雲飄到了半空,將目光放到了高台中央的棺材。
江聽雲有裴錚的一部分記憶,自然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事,喃喃自語的說道:“載物的第三階段?”
“他們是要融合。”
哀鬼拿起了鐮刀,“絕對不可以!”
江聽雲:“……”
鬼王誕生,已經迫在眉睫。
哀鬼朝前衝擊了過去,奈何紫鬼蝶將他的身體彈得更遠。
這具蒼老的身體裏,被風刃割出了傷痕。
哀鬼的額頭滴下血液,染紅了他的眼瞳,使得他的表情變得愈發狠厲:“真以為我隻有這點能耐了?”
哪怕是融合之後,會讓他們有一段時間的可乘之機,哀鬼也不想鬼王快一秒鍾誕生。
哀鬼發了瘋的想要鑽到高台裏,內心被暴戾和嫉妒所包裹。
“休想得逞。”
戰局的轉變來得極快,唐啟澤朝後退了好幾步,動用了道具將自己的身體隱匿了起來。
但隱蔽隻能四十秒,再多可就沒有了。
他不能成為累贅!
唐啟澤在內心祈求著,慢一點,再慢一點,至少給足殷長夏和宗曇時間。
江聽雲:“你試試破開防護,我去找唐啟澤。”
哀鬼:“好。”
唐啟澤死死拽緊了七星銅錢劍,劍柄刺痛了他的手掌,企圖讓自己保持鎮定。
這是殷長夏在進入高台前丟給他的,難道是想他用這東西,去跟敵人硬拚嗎?
唐啟澤步步緊退,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不!再多思考一點。
他所了解的殷長夏,絕不會送上同伴的性命,去幫他贏下遊戲。
唐啟澤的眼瞳都被擠出了生理淚水,此刻隱身鬥篷化作碎片,將他的位置完全暴露了出來。
這是唐書桐交給他保命的道具,剛才他就是依靠這東西,才勉強沒有被抓走。
完了!
江聽雲發現了他,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前奔來。
既然闖不進去,就讓裏麵的人出來。
為此……他需要人質。
唐啟澤躲避著江聽雲手裏的絞絲,內心充滿了對自己的嫌惡和痛苦。
就連時瑤也通過二次繼承,得到了載物,他為什麼這麼沒用?
他……不甘心!
並非是不甘心沒能得到載物,而是對毫無作用的自己感到不甘心。
自從進入遊戲,就像是大雪前行,同伴們已經提燈遠去,隻剩下他被留在了原地。可他再也不想和以前那樣自怨自艾了。
“等等我……”
唐啟澤的手已經被絞絲所纏住,沒有了一絲退路。
他的眼瞳裏滿是紅血絲,抱著必死的決心,猛地向後倒去。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
“大不了就是死!”
□□沒有如他所料的化作肉塊,反倒使他跌坐在了高台上。
唐啟澤驚魂未定,看著自己仍然還在活動的手指,他剛剛經曆了生與死的跳轉,多麼驚心動魄。
“我明白了……”
殷長夏當時把七星銅錢劍給他,並不是讓他去跟江聽雲拚命,而是在用這東西提示。
必死的決心和放棄抵抗。
隻有這樣,才不會觸發那些紫鬼蝶。
手腕上的絞絲還在,唐啟澤動用了七星銅錢劍,砍斷了手腕上的絞絲。
江聽雲和哀鬼便停在了半空,無法再繼續進來。
江聽雲:“還剩下最後一分鍾,但我的蜘蛛毀掉紫鬼蝶的防護範圍,隻需要三十秒。”
唐啟澤心顫,卻仍裝出強硬的樣子。
“那你就試試看。”
哀鬼惡趣味的擋住了嘴唇,發出噗嗤的怪笑聲:“兜兜轉轉,還是我們贏了,等蜘蛛大麵積侵占進去,你們就沒有退路了。小子,你給我等著。”
唐啟澤:“……”
唐啟澤更加僵硬,不知道殷長夏在麵對這些變/態的時候,是怎麼麵不改色的。
總之他就很怕。
哪怕隻是在被恐嚇。
唐啟澤朝後望了過去,不清楚裏麵發生了什麼事。
備受矚目的自然是那具白骨,正低著頭毫無反應,像是失去電源,正在待機的機器人。
縱然紫鬼蝶的繁殖速度極快,地上的屍骸也未免太多了吧。
唐啟澤一步步朝前挪去,腳像是踩在厚厚的雪堆裏,每走一步都要深陷其中,發出篝火燃燒枯樹枝時的哢嚓響聲。
咕嚕。
唐啟澤吞咽著口水:“殷長夏?”
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然而他剛這麼一想,棺材蓋便再度被人給掀開。
一個人影被幽藍的鬼火團所包裹,從棺材中衝了出來。
在出來的同時,也帶出了細長的紅線,已經延展極廣,如繞圈一般的飄散於四周,占據著高台的空間。
殷長夏從棺材裏出來了?
正當唐啟澤還想細看裏麵的情況時,紫鬼蝶再度形成了棺材蓋,將那口赤黑的棺材給牢牢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