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三是個很聽話的人,讓往東不敢往西,讓跳黃河不敢去黃浦江。
看那個樣子,就算讓他去死,他也二話不說似的。
然而他這樣聽話,也隻是為了能活下去而已,要是讓他去死就是違背了他的本意,那他選擇逃命搏一把的可能更大。
乞兒院子裏第四間房裏,錢三的脾氣還算不錯。
隻是有時候喜歡歎氣,又喜歡自言自語,還喜歡自己笑自己的,要是問為什麼或笑什麼,他就不說話了。
聽到憐兒的問話,錢三多歎了一口氣:“是。”
憐兒偷偷瞟了一眼衛道,悄悄往錢三身邊挪了挪位置,低聲問:“哎,他一直都那樣啊?”
這次問的“他”是衛道。
錢三歎氣:“是啊。”
錢二嗤笑一聲:“你問他?他比我還來得晚。”
憐兒哆哆嗦嗦摸著自己胳膊:“最近可是又要冷了,他穿得也不比我們多多少,怎麼那麼冷呢?他看起來就不像是不冷,但一點兒反應沒有,真是,連累得別人在他邊上都是冷的!”
衛道聽見了,並不搭理他們。
錢三對衛道的話題有點興趣,歎氣:“唉!他就是那個性子,你們不要老去招惹他,他可比咱們活得久。”
錢二並不領情,冷哼一聲,又笑道:“你怕是膽子破了,以為他怎麼樣?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他又好到哪裏去?你要獻殷勤,自己去跟他說,少混在我們堆裏,扯他什麼好!我可不信什麼好不好。”
錢三也笑了一聲,然而還是歎氣:“你們不知道,這種地方少有人活得他那樣長久,若要保命,還是跟他學點好。你們不信就算了。”
憐兒要聽他們再細說兩句不知道的事情,正等著,睜了兩隻眼睛,十分靈光的模樣。
錢二還想再說什麼,剛挺起胸脯一口氣沒出,忽然就看見一個可能給錢的男人經過,也顧不得跟他們說話了,馬上用手指梳了兩把頭發,一邊揪著衣服角過去了,一邊端著破碗伸手,口中哭求央告道:“大老爺,善人,行行好吧!給點錢買口吃的,我們就要餓死了。”
錢三也湊過去,中氣不足說:“幾天沒吃飯了,真的好餓,一塊銅板也好啊……”
憐兒一愣,看著他們都過去了,也端上自己的碗,慢慢蹭過去,聲音比前兩個都大,又盡力不叫人以為冒犯,十分吸引注意力:“今兒舍善財,明兒享富貴,好歹一吊錢,夠我們活幾天!一碗飯,一碗水,一個饅頭,一頓飯呐嘿呦!可了不得,神天菩薩保佑!至高無上正等正覺黃天大帝在上!偉大無邊無所不能全知全能的神啊!”
這個正在說,那兩個就伸著手托著碗,一個勁往上湊,錢二還想去抓人的衣服。
那個男人穿著一身金貴灰西裝,頭上一頂矮禮帽,手上兩隻白手套,腳上一雙黑靴子,一隻手裏還提著一根歪頭的手杖,就跟那種走不動的老頭在手裏用的拐棍差不多,也黑不拉幾的。
身後跟著幾個黑衣人,不知做什麼,凶得很,看見這三個小孩過來了,幾個人上前幾步就要伸手攔住,然而他們似乎是嫌棄三個小孩髒,一甩手從腰間取下一根棍子,對著小孩就劈頭蓋臉打過來。
三個小孩一驚,頓時一起抱頭鼠竄,躲閃不及差點撞上,跑得兩下沒影兒去了。
隻有衛道還坐在那邊,他也不急,也不過去,這會也不跟著跑,連多的一眼都沒看,自己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的模樣,似乎一歪頭就能睡過去。
要是他再往前幾年見著這樣的事情,不笑一聲都對不起,現在懶得多了,身邊的小孩換了一批又一批,不是特別好笑的,他都不換表情。
那邊的黑衣人也就是為了讓小孩走遠點,為的是驅趕,雖然看見衛道了,然而衛道之前沒有湊過去,現在也沒有動,要是他們專門過去打一個小孩,還怪丟臉的,所以隻是警惕而厭惡地瞪了衛道一眼,各自拿著棍子走回去,依舊跟在有錢人身後。
大概也是收錢辦事。
衛道隻是坐著,不看兩隻睜著的眼睛,就像睡著了在夢裏吃東西似的。
於是,這一行人經過了。
等他們走得快沒影兒了,另外三個回來了。
憐兒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還有些心驚膽戰的,臉上卻笑著,似乎是得了好處,又像是背著衛道去玩了一回,好像覺得刺激,還挺高興。
錢三就唉聲歎氣走回來依舊坐著。
錢二哼哼唧唧,邊走邊罵:“什麼東西!有錢不給人使,真就藏著去窩崽子嗎?!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