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過於親密了。
一點也不像是今天才見麵的陌生人。
衛道斜著眼睛看了他們一下,收回目光,又自己笑了一回,他今天算是沾了別人的光,雞蛋裏挑骨頭的事情,還是勉強忍一忍,暫時不說出來敗興好了。
他沒有笑出聲。
錢三還在看著碗猶豫,沒有注意。
伶俐和攤主簡直自成一體,跟另外兩個小孩是不在一個世界似的,氣氛完全不一樣。
自然也沒有注意他的心思。
“您真是大善人,謝謝您給我們吃的,願神佛保佑您一切順遂。”
伶俐笑著說道。
攤主收回手,開始洗自己的碗,一邊笑,一邊舀水加洗潔精回答道:“不用謝我,做好事嘛,也算是為我的兒子積德了。”
伶俐順勢搭話問道:“哎?那大叔一定很愛自己的兒子了?”
攤主笑了笑,臉色變得不那麼好看,他似乎想到了不開心的事情,雖然是在笑著,眼神卻帶著些許回憶:“啊,你誤會了,也許,對於我的兒子來說,我是個特別失敗的父親。”
伶俐啊了一聲,露出關心的神情,抱歉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想讓您難過的,如果不開心的話,讓我給您講個笑話吧。”
攤主的眼中還是有些愁雲,然而聽到伶俐這樣的話,還是笑起來:“不用了。大家素不相識,我給你說一說也好,也許,你們知道之後,還能幫我找找,看見他,要是過得好,就算好了。”
他眼睛裏有點淚光,眨了眨眼就不清楚了,還是在笑:“拜托,你聽我說一次,就算是你們……為這三碗食物給我的報酬吧。隻當是交易,也沒關係的。”
伶俐眨巴著眼睛看他,兩個人莫名相似,他也笑起來,稍微含蓄了言辭,安慰道:“好啊!但是如果不舒服的話,不用勉強。”
衛道還在邊上端著碗。
伶俐往邊上蹭蹭蹭,已經靠著攤主的攤子坐了,錢三就仿佛被擠到了一樣,換到了靠近衛道的位置,然而他坐在中間,往伶俐身邊靠吧,伶俐一心要跟攤主說話,往衛道身邊靠吧,那個氣質叫人打哆嗦,本來就冷,再過去就更冷了,衛道還是一點不知道收斂的樣子,直說也沒意思,大家鬧得不開心,可能更冷,得不償失。
衛道的碗跟他們的明明都一樣大小,怎麼大家都吃完了,就剩他一個還有那麼大半的湯,湯裏隨便一撈還能找出幾個餃子,雖然吃飽了,然而聞著別人碗裏的香味,還是會覺得餓。
要是吃撐了,幹脆就想吐了。
不能靠左邊,也不能往右邊,錢三撓了撓自己的腳脖子,皺著眉頭歎氣。
攤主笑著看了他們一眼,慢慢擦手,順便擦了擦攤子的桌麵:“這實在不是什麼好故事。
從前我還年輕,早早就結了婚,妻子在家幫我照顧老人,我在外麵工作,仗著自己有力氣,隻要給錢,什麼事情都幹。
沒多久,我老婆就懷孕了,我說,請個人幫忙照看一二,家裏也好空閑點,她說,錢不夠,還是算了。我也想著省錢,所以說了幾次就沒有再提起。
她給我生了一個兒子,那是我第一個孩子,也是我們之間的唯一一個孩子。
生了孩子之後,她的身體就很虛弱,一直吃藥看病花錢,她又對我說,讓我不要為她花太多的錢,家裏越來越窮。
我在工作的時候,不小心出了事故,沒辦法再工作,工作的地方也不讓我再去,我很頹廢,開始想辦法賺錢,很久都沒有工作,沒有錢,家裏沒有進項,比結婚之前窮了十倍不止。
我的脾氣開始暴躁,在家裏抱怨,出門喝酒,不回家。
我老婆病得起不來,還是在家裏安慰我的父母,沒有錢吃藥看病,還要照顧小孩,甚至出門找我,沒幾天就病死了。
沒有錢,連個完整的棺材都沒辦法買,我把她丟到城外,她連一卷破席子都沒有。
我終於清醒了一點,準備好好贖罪,父母因為悲傷過度和年紀太大,身體支撐不住,也跟著去了。
我剛找到一個工作,還是沒有錢,家裏隻剩下一個小孩,嗷嗷待哺,我不會照顧孩子,也不能放棄工作,如果沒有錢,我和僅剩的孩子也要去死了。
我實在沒辦法,隻好隨便處理了屍體,找人照顧孩子,沒想到,剛過了一個星期,收了錢照顧小孩的人跑掉了,連我的孩子也不見了,我……
我換了住處,後來第二次結婚,生了更多的孩子,有男有女,和第二任妻子一起奉養她的父母,養我們的孩子,心裏還是希望我的第一個孩子能活著,那也是我的孩子,可能活著,他幾乎是我對那段需要埋葬的過去裏全部的光彩和念想了,他像一根蛛絲一樣的線,牽著我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