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討厭他們，讓他們去、去死、去死……我沒有錯，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一定有辦法的，讓我們去死、去死……”
聲音不大。
衛道皺了皺眉，這裏很安靜，他聽得零零碎碎，對方說得也零零碎碎。
看起來，這個圖書管理員有點要崩潰了的樣子。
他在害怕。
衛道看著對方，他很熟悉那副姿態，保護自己的，拒絕接受現實的狀態。
他似乎不需要衛道繼續聽下去了，自顧自停下那些顛三倒四的話，瞪大了眼睛對誰解釋似的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殺他們。他們討厭我，他們搶我的東西，他們罵我，他們看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討厭他們！”
他皺緊了眉頭，咬牙切齒罵了一串衛道聽不懂的話。
似乎是髒話，但是衛道沒有聽過，他不熟悉這個，不能從口音分辨。他有點奇怪的感覺，對方的言語跟他不是同一個體係，他之所以能聽懂對方的話，恐怕還是因為這個圖書館建築不對勁的地方。
雖然隻是猜測，也沒有證據，但是對自己也不用那些花裏胡哨的玩意，衛道默默把這個猜測記下來。
衛道準備離開了。
圖書管理員轉過頭看著衛道，他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皮下凸出來，嘴巴張得很大，啊啊一陣，好像突然變成了啞巴，又突然好了，嗓音沙啞低聲道：“你叫什麼？”
他想要衛道的名字。
衛道警惕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不說話的時間稍微長一點，他就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什麼想法都存在心裏，張口也不知道說什麼，隻是睜著眼睛，好像比較誰的眼睛睜得更久。不過，他肯定是要輸的。對方的眼睛比他，眼皮甚至在漸漸變短似的。
衛道不能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他不願意說話。
圖書管理員也不強求，從座位上站起來，直勾勾盯著衛道，伸著脖子，上半身前傾，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衛道的樣子，他瘦得嚇人，渾身出汗，身上散發出一股海鮮的腥臭味，惡心極了。
衛道捂住鼻子，覺得這樣不太禮貌，強行把幹嘔的意願壓回去，深吸一口氣，非要自己適應不可。他把手放了下來，打量二人之間的距離，往後傾了傾，頓了頓，還是換了個更遠點的位置，虛虛靠著邊上的電腦和桌子，隨時準備往三樓跑。
他打定主意要上去一次，反正都到這裏了，今天這樣，下次未必比這次好，說不定就直接沒有下次了，不去白不去，他要是直接走了，總覺得好像是自己怕了似的，虧大了。他不願意。腦子還有點短路，他覺得現在隻有一條路，除了往上，沒有別的，直接忽略掉往下的樓梯了。
對方沒有坐下，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汗，皮膚顏色越發蒼白，不是衛道那種，他的白色是在水裏泡久了，腫脹的白，甚至開始起皺。
他的神情反而隨著身上的褶皺變多穩定下來，眼神還是發直，眼皮消失了似的，瞪著一雙巨大的暴突出的死魚一樣的眼睛，沒有落點，卻總是精準望著衛道的方向，很重地喘了一口氣，看不出皺眉沒有了，喃喃般對衛道說：“你不要上去了，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頓了頓，張開的五指被光燙到似的，一下子縮到身後，忙不迭找陰影處藏起來，不想被衛道看見，好像指尖中長出了一層薄薄的膜，五指都連在一起，指甲也有些長。
指甲，之前衛道沒有注意，現在看，想想，之前也是那樣長。
他對衛道哀求似的說：“我犯了錯，我信了魔鬼的話，我不希望你也跟我一樣。”
他那雙眼睛怔怔哭起來，眼淚在臉上的皺褶裏滑滑梯似的往下掉，渾濁地撞在一起，掛在下巴邊上：“我不應該這樣，但是我沒辦法後悔了。我已經這樣了，我回不去了。”
他的臉色一變，像是突然糾結起來，五官皺在一起互相博弈，瞬間換成了一副狂熱的異教徒崇拜神明信仰的神情，麵上笑起來：“這是我做出的最好的決定！我永遠不會後悔！我……”
他又在說些衛道聽不懂的話。
衛道準備經過他麵前往上去。
他完全沒有分出一點注意給衛道。
衛道已經踏上往三樓去的樓梯了。
他渾身一抖，打了個激靈，轉過頭來死死盯著衛道，衝了過來。
衛道嚇了一跳，竄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