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幼青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有人攬住她的腰猝不及防地將她抱起,待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後,身邊的人早已換成了逐夜。
他鉗製著她的手,站在嶙峋的峭壁之上,睥睨著下方烏泱泱的人群。
風把他們的發絲吹拂交織在一起,竟讓逐夜生出了一種異樣的錯覺。
就這樣一直糾纏下去,好像也不錯。
但他的錯覺在對上少女清淩的雙眸後被擊得粉碎。
他們之間,隻有不死不休的可能。
自負自傲了一輩子的魔君逐夜在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選擇辜懷素做容器,是他最錯誤的決定。
他將為了這個錯誤的決定付出一切——
不限於他的性命,同時也包含了永遠不會有回應的愛。
她怕恨不得讓他去死,又怎麼可能施恩一般地去愛他?
逐夜強忍著被撕裂的痛苦,將辜懷素殘存的,還未被他完全融合的神魂剝離出來。
其實在某一刻,他曾有過瞬間的動搖。
他想著,要不然還是換具身體吧,辜懷素的軀殼也不是那麼好用,還總是讓某個小姑娘傷心。
雖然被追著纏著的感覺不錯,可他不知為何,是再也看不得她落淚的模樣。
可能會有點困難,也會損傷他的修為,甚至於讓他陷入險境。
畢竟他的仇家多不勝數,不少人都等著他變弱的那一天,然後將他撕得粉碎。
但沒關係,他不在乎。
可這一切的計劃都因為辜懷素的算計戛然而止。
她不會相信是她的好師兄主動選擇了融合,將他的記憶,他的愛恨強塞於他。
所以逐夜也懶得解釋。
不過是白費口舌罷了。
痛苦堪比剝皮的極刑,可他臉上卻是惡意和無謂的笑容。
方幼青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看著他從眉心抽出的一抹淡色熒光。
這熒光讓她格外親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觸碰,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什麼。
“師……兄……?”她失魂落魄地對著光團道。
逐夜驟地後退和她拉開了,用力攥著那熒光。
方幼青看著熒光有了潰散的跡象,止不住地哀求他道:“你把師兄還給我,我求你……我向你保證,下麵的人不會阻攔你離去,我用我的道心起誓!”
她慌亂地豎起手指,就準備當著他的麵開始起心魔誓,逐夜卻笑吟吟地壓下了她的手,輕輕地晃了晃頭。
他道:“不需要。”
緊接著,他報複般地,毫無征兆地在她眼前將辜懷素的神魂湮滅,在她悲痛欲絕的眼神中迎身靠近,下巴搭在她的頸側,低聲喃喃道:“因為我根本就沒打算放過他。”
別以為死了債就清了。
這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會用辜懷素的這具身體殺了你身邊的所有人,你的親人,你的朋友,我會毀了你們在乎的一切,絕不會讓你和俞江寒——”
話音戛然而止,待到方幼青回過神時,手中的望舒劍已經沒入了逐夜的識海之中。
識海對於修士來說,是比心髒更為重要的地方。
靈力交彙的瞬間,方幼青聽到了什麼破碎開來的聲音。
出現在逐夜手中的短匕彎刀斷裂成了數段,他漠然地看了一會兒,像是捏碎辜懷素的神魂一樣,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本命法器給碾成了粉末。
他驟地吐出一口血來,黑色魔靈力從他的眉心溢出,而方幼青卻隻用那雙失去神采的漂亮眼睛怔怔看著他,毫無反應。
他忽地喚了她聲:“師妹。”
眼淚像是結束了定格,從她的眼睛中一滴滴地落下。
方幼青茫然地接住他跌落的身體,逐夜卻忽地吻住了近在咫尺的唇。
他的臉側劃過一滴淚,落入了兩人交織的唇齒間。
“我吻到你的唇了,”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你的嘴唇有點苦味。”
“這是我的血的味道?還是很多東西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人們說愛情有種苦味……是現在這樣的嗎?”
他咧唇笑了起來:“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吻到你的唇了。”
盡管在這一刻,他的心也被碾成了爛泥。
“你為我而哭,是不是……證明你是在乎我的。”他自欺欺人地貪戀屬於別人的那一份愛意,“你是在乎我的。”
“我這一輩子殺過很多人,見過很多人,在我的麵前,倒下,”他說話時越來越不流暢,卻仍舊堅持著說下去,“我把我的命交給你,我賭你不會,咳……不會出手……”
“我賭輸了……”
他抬頭望向天空中懸掛著的血月,搖搖晃晃地伸出了手。
“我好困啊……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嗎……”
他想要擦去她臉頰的淚水,卻發現逐漸透明的手指穿過了她的臉頰。
什麼也沒能碰到。
就像他這輩子,不知從何處來,又一無所有地去。
“真沒……意思啊……”
俞江寒衝破逐夜設下的結界時,看到的便是坐在地上的少女的伶仃背影。
望舒劍被丟棄在一旁,她手中捧著一襲染了血的白色衣衫,聽到身後傳來的響動,她木木地轉過頭來,癡癡朝他笑道:“俞江寒,我把他殺了,我替師兄報仇了。”
方幼青感覺自己應該是睡了很久。
意識混沌,像是陷入了一場難以醒來的噩夢。
窗外細碎的曦光照到她的臉上時,她睜開了眼睛,而那些原本模糊的記憶,就緊隨著她的意識回籠,而徹底煙消雲散了。
她撐著床坐了起來,垂在帷帳間的香囊是她母親親自為她繡製的,她一直很喜歡。
手指無意間拂開了垂在床沿的錦幔,有些粗糙的觸感讓方幼青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眼。
‘最討厭師兄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可後麵不知發生了什麼,‘討厭’被幾道刻痕劃掉了,變成了‘喜歡’。
方幼青訝然失笑,原來自己年幼時還有這麼幼稚的時候嗎?
她努力回想著關於和蘇青荇幼時的事情,卻發現實在想不出來哪件事和這幼稚的刻痕有關。
倒是越想腦子越發刺痛。
她搖了搖頭,放棄了繼續回憶過去,將錦幔整了整,那刻痕再度被掩蓋了起來。
推門走出去,院落裏的翠竹鬱鬱蔥蔥,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沁人心脾的翠。
一旁的石凳上早已坐了人。
那是她的道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
兩人剛成婚不久,因為她的不適應,兩人並沒有睡在一個房間。
青年循聲回頭,看見從房中走出來的女子後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迎去。
他引著她在石桌前坐下,為她倒了杯水,狀似隨意道:“睡得還好嗎?”
方幼青抿了口茶水,微顰著眉,無奈笑道:“老樣子,好像是又做了噩夢,但是一覺醒來就又忘了。”
“走吧,我們先去坐忘峰一趟,回來再去後山練劍。”
“聽爹娘說,無雙城的辛城主好像來天極宗有要事相議,我們可不能怠慢了貴客。”
俞江寒的搭在茶壺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緊了些,複又鬆開,他嘴角彎起一抹弧度,握住少女的手,十指相扣。
“好,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
“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