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藥水注入無法動彈的身體,祁臨睚眥欲裂地盯著金屬天花板。儀器在耳側嗡嗡響動,繁雜的線路連接著他的頭部,像一把把鏟子,正在將他對一個男性萌生的眷戀挖出。
他眼眶通紅,蓄滿眼淚,右眼的淚在顫意下橫落,他死咬著牙,一聲未吭。
三名身穿防護服的操作者在這間四壁慘白的病房裏來回走動,調節儀器數值,查看他的生理指標,兩台攝像機對著他,將他的所有反應存入硬盤。
他知道,他的兩位至親——崔伊和祁文糾正在病房外眼含熱淚地看著他。
每次結束治療,他從暈厥中醒來,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崔伊的淚眼。
他的母親戰栗著說,“臨臨,是媽媽對不起你,你受苦了,但是再堅持一下好嗎?做完這個療程,你一定會好起來,忘記那個人,成為一個正常的男孩。不管怎麼樣,媽媽都陪著你!”
這是他第十三次被送入這個病房,操作者關閉房門時,崔伊還舍不得鬆開他的手,如果他能掙紮,他會一把將崔伊推開。
可惜他不能。他唯一能做的,是向崔伊投去一個厭惡的眼神。
從被送入這棟實驗樓起,他對兩位至親就沒有了感情。
當初,他以為來E國隻是陪崔伊散心,剛到的一周,的確如此。
祁瀚抽空趕到他們居住的城市,一家四口難得團圓,其樂融融。之後,祁瀚回到學校,而他被帶到了這個鬼地方。
崔伊從事醫療器械開發,其所在公司的一個研究室正在進行戒斷儀器臨床試驗。
他——祁臨——一個心理健康的人,被自己的母親送入病房,成為儀器的第一批使用者。
他看不清那些操作者的麵目,他們全都戴著口罩和護目鏡,但他看得清他們的雙眼。
麻木又狂熱,仿佛自己是慈悲為懷的救世主。
崔伊和祁文糾給他預訂的療程一共二十四次,負責人向他們保證,在儀器、藥物、心理幹預三重“保險”下,他會將那些不該出現的情感忘得一幹二淨,成為一個正常的人,出現後遺症的概率不超過百分之零點三。在療程的末尾,還有一個記憶置換環節,他將不記得自己接受治療的事。在這裏發生的一切,將成為一段虛構的回憶。
治療號稱“低疼痛”,但隻要清醒著,他便痛得無以複加。
這種疼痛並非來自肉體,而是精神。他清晰地感覺到,他們正在將關於葉拙寒的所有,從他的人生裏剖去。
那些盛夏的,深秋的,寒冬的,春末的記憶,正一寸一寸被覆蓋。
他漸漸想不起來了。
又一滴眼淚滑落。
他竭盡所能抗拒,但身體抵抗不了藥物。他突然很想看一看星空。
“臨臨,有什麼要求都給媽媽說。”崔伊聲淚俱下,“媽媽幫你做。”
“我……”藥效令他發聲困難,他緩慢說:“我想,看,星星。”
這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祁文糾連忙將他帶到天台上。
夜空晴朗,但城市裏光汙染太重,能看到的星星寥寥無幾。
他極目凝視著它們,心髒痛得像是被捏碎。
他就要忘記葉拙寒了。
“星星,星星等於永恒……”他望著星空低喃:“我有話告訴你們,你們會記住,是嗎?我忘了,你們仍會記得,是嗎?”
“臨臨,臨臨?”祁文糾緊張道:“你在說什麼?”
他根本聽不見祁文糾的聲音,眼眶酸脹,繼續道:“將來有一天,他會知道,我很想他,我一直愛他。我……我不想忘記他。”
第二十次被送入治療室,祁臨已經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接受治療了。
腦海裏有一個名字,葉拙寒,可他不知道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
第二十四次,治療結束,記憶封存,他終於成為崔伊眼中的“正常人”。
“有什麼事嗎?”葉雲山尚未從大學畢業,但已經在樂庭工作。他看著突然來到自己麵前的葉拙寒,心中全是疑惑。
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從來沒有找過他,甚至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
半年前,葉羚崢出國,向他叮囑過,如果葉拙寒有任何需求,他這個當大哥的必須滿足。
他覺得葉羚崢簡直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