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了茶,雲瀾安靜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內。
屋裏沒有點燈,黑暗如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將雲瀾徹底吞沒。
沈昭翎二人是雲瀾從興嶺鎮出來後第一次遇到的“熟人”,此生怕是再沒有熟人可遇見了吧。看到他二人,不由生起一絲莫名的親切感。
雲瀾摸黑走到梳妝台前,從首飾盒子裏翻出中秋時由紅櫻處贏來的那隻銀釵看著,精致的釵身在黑暗中散發出點點銀光,雲瀾捏著它,不由發起呆來。
時光荏苒,當年大溪村裏漫山瞎跑的野丫頭,已經變成了青樓裏待價而沽的娉婷少女,隨著年歲日長,離雲瀾掛牌接客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初到攬月樓時的光景猶在眼前,那時聽了麗娘的話,以為隻要自己努力學習才藝,再憑借自己的美貌,足夠吸引達官顯貴駐足,自己也一定能借助他們的力量報仇。
嗬嗬,多麼可笑愚蠢的想法。
自己不過一介以色侍人的青樓女子,誰又會真心護持,更妄論為你查真凶報血仇。男子的海誓山盟,不過是芙蓉帳裏的俏皮話罷了,良生不就是現實的例子。現在想想,當年麗娘說那些話,不過是看自己年紀小,誆自己留下來的托辭,而自己留在這裏這些年,也不過是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借著麗娘遞來的台階,自欺欺人罷了。
此刻雲瀾隻感覺內心悲涼,荒草叢生,可是無論悲喜,人都必須向前走。
雲瀾用力搓了搓臉,行至窗前,將窗戶打開,一縷清風穿堂而過,這滿室的抑塞似乎也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她站在窗前,輕輕摩挲著釵身,眼前浮現出麗娘在沈昭翎麵前畢恭畢敬的樣子,不由想起當年在興嶺鎮遇到沈昭翎的情形,馬車上的“沈”字也從腦子裏清晰的浮現出來。
沈昭翎年紀輕輕,手上就擁有攬月樓這種日進鬥金的產業,雲瀾不由在心中揣測他到底是何身份。
算起來,今天已是第三次見到沈昭翎,每次見,他似乎都是白衣銀冠,並不見華衣寶飾,卻依舊是氣度卓然。衣物雖不見多華麗,料子確是一等一的好,束發的銀冠亦是精巧異常,一看就是從富貴門庭走出來的公子哥。
他姓“沈”,而今大梁能稱得上富貴門庭,又姓沈的人家,隻有官拜宰相兼太子少傅的沈約沈老大人了。聽說沈大人詩畫過人,一手字更是寫得出神入化,府上的“沈”字都是他親手所寫,在各大貴人府邸中,可謂獨一無二。
那麼沈昭翎和沈大人是什麼關係?莫非是府上的公子?
這些年雲瀾幻想過無數次會遇到怎樣的達官顯貴,甚至還想過利用紅櫻接近臨川王,哪怕紅櫻怨她,她也在所不惜。
可惜臨川王身邊從不缺美人,府上美人數量堪比皇帝後宮,來攬月樓找紅櫻也不過圖一時新鮮,新鮮勁一過就把紅櫻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攬月樓了。
自己就算有機會接近他,也不過他眾多佳麗中的一員,要想利用美色讓他替自己辦事,不過是異想天開。
那麼現在看來,自己認識最大的顯貴不就是沈昭翎嘛?自己又何必舍近求遠去想別的勞什子顯貴?聽說沈家家風甚嚴,若和沈昭翎發生點什麼,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進入沈家為妾?
想到這,雲瀾伸手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若事情如此簡單,沈家後院不也是妻妾成群了!哪輪到自己來盤算!算了算了,不想這麼多,總要先接近沈昭翎再說,走一步看一步罷。
五年過去了,報仇的事情毫無寸進,雲瀾心中有些焦躁。她將銀釵緊緊握在手中,尖銳的釵身紮進肉裏,絲絲疼痛也不能澆滅她此刻內心的煩悶,於是她站起身來,大步向麗娘住處走去。
送走了沈昭翎,麗娘在自己屋內的椅子上坐下,心裏並不比剛才輕鬆。沈昭翎今日雖沒有對她多加苛責,但他的不悅麗娘卻是清清楚楚,若她當不好這鴇母的角色,換人也是隨時可能的事。
說起來,這次良生倚紅的事情也怪自己鬆懈,若早日發現這良生是個騙吃騙色的混蛋,若在倚紅落胎後派人看著她些,也不會發現這許多的事情。那日良生來鬧,雖及時清了場,到底是傳出去些風言風語,總歸是對攬月樓造成了些不好的影響。
若是前兩年,這些事情根本不會發生。這些年自己坐在攬月樓鴇母的位置,生活比以往刀口舔血的日子安逸了不少,人也隨著生活的安逸而懈怠下來。
果然人還是不能過得太安逸啊!麗娘心裏苦笑。
此時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雲瀾的聲音也在門外響起,“媽媽,是我,雲瀾。”
麗娘剛才已聽見腳步聲靠近,於是順口喊道:“進來”。
雲瀾推門而入,又轉身將門輕輕關好,這才緩緩走到麗娘跟前站定,什麼話也不說,就彎膝跪了下來。
麗娘眉頭輕皺,“你這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