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則宮。
這是一處破敗的宮殿, 門庭冷落,連順路倒恭桶的小太監都嫌晦氣,踮著腳尖繞了過去。
“嘎吱——”木門被推開, 沈之言走了進去。
裏麵一個衣著破舊的宮女迷茫地抬起頭來, 手中的木槌被她緊緊捏在手中, 她正在提著水井裏的水洗衣服。
“你、你是誰?”這宮女瑟縮道:“你怎麼到了這裏?”
“奉旨辦案, ”沈之言言簡意賅道:“這是惠夫人的住處吧, 你家夫人呢?”
“我家夫人在裏麵……哎,”她急切地攔住了沈之言:“她不見人的, 自從柔則宮成了冷宮,惠夫人就再也沒有邁出過她的房間一步。”
沈之言的腳步就停在了台階上。
他的耳朵微微一動, 屋裏確實機杼聲聲, 還有一個女人均勻的呼吸聲。
“你家夫人, ”沈之言就道:“是否養過一隻貓?”
“貓?”這宮女臉色驀地變了, 眼底露出恐懼和憤怒的神色:“你、你, 你是誰派來的, 你想幹什麼?”
這宮女不待沈之言說話,就用木槌指著他:“春華夫人派你來的,是不是?假惺惺!我們不要你的假惺惺!我們有今天, 全是她害的!她害了惠夫人的孩子!聖人卻沒有明辨……春華夫人為什麼這麼狠毒, 奪走了聖人的恩寵不算,還要害死惠夫人的孩子!”
這個宮女揮舞著木槌, 將不速之客趕了出去。
屋子裏, 劄劄的機杼聲根本沒有任何停頓, 仿佛催動機杼的人根本沒有聽到屋外的響動,一隻梭子被拋出去,又被一雙靈巧的手撿了回來。
每一次拋出梭子, 每一次撿回來,中間不會有毫厘之差——使得經緯線出人意料的平整,織出來的布無與倫比的光滑整潔。
“沙沙,沙沙——”
這個坐在機杼前的女人抬起了頭,一雙美麗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驚恐和茫然,因為她想要從凳子上站起來,卻站不起來;想要減慢速度,停下手來,也做不到。
她的身體仿佛被牽引著,她的手不受控製地擺弄著機杼,她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她被控製在這裏已經很久了。
然而……沒有人發現。
另一邊,京兆府衙門。
陳星的目光從窗外排成長龍隊伍的人群中收了回來,投向了公堂前方空地上,那裏幾十隻毛色各異的貓兒如果沒人控製著,必然已經打成了一團。
“陳天師,”小吏拿著名冊看了看:“永興坊、崇仁坊的貓兒都在這裏了,外麵還有兩坊的貓等著呢……請恕我多嘴,您要怎麼辨別呢?”
陳星也想從這群喵喵亂叫的貓兒裏找到那隻作祟的貓鬼好不好?!
但這真的是,強人所難啊!
哪裏找得出來?!
番僧摩頡死前的確留下了線索,但線索有等於無——他說,貓鬼白天的時候和普通的貓完全一樣,除了,會說人話……
陳星隨手捏起一隻油光水滑的橘貓,“來,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這貓兒不耐煩地張開軟綿綿的爪子,啪的一下堵住了陳星的嘴巴。
陳星呸了呸嘴裏的貓毛,在小吏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那什麼,我隻是擼一下貓。”
陳星裝模作樣地每隻貓兒都檢查了一下,其實心中毫無頭緒,就算那隻貓鬼的確在這些貓裏麵,他也沒法子找出來。
京兆府的小吏們圍著這些貓兒說起了閑話。
“我家以前也養過一隻貓,老大了,年輕時候抓老鼠還挺厲害,”就聽一個小吏道:“老了就奸猾地不行,天天偷肉吃,買回來二兩肉還沒下鍋,就被它偷走了……”
“後來?後來就被我婆娘抓住吊起來打,”這小吏道:“打得渾身血淋淋地也沒死,要不說貓有九條命呢。”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卻讓陳星忽然心中一動。
貓有九條命,不管是真是假,確實證明了貓的生命頑強。就像這小吏說的,吊起來往死裏打也沒打死……然而貓卻常常因為自己的好奇心而喪命。
好奇心害死貓,這是個西方的故事,在尤金的劇本中,一隻貓因為好奇心太強,想要知道桌子上的罐子裏究竟是什麼,於是一頭栽了進去,被滾燙的湯燙死了。
好奇……是貓的天性。
金烏下沉,玉兔東升,京兆府裏的小吏和官員們,都已經回去歇息了,唯有陳星一個人,坐在台階上,看著眼前一百來隻蠢蠢欲動的貓咪——這些貓咪依然留在京兆府裏,但已經表現得很不耐煩,摩擦著爪牙,試圖翻牆離開了。
這時候,陳星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從房間裏取出一隻玉壺春瓶來,打開瓶口,小心翼翼地飛速瞅了一眼,然後立刻蓋上了瓶蓋。
他在庭院裏從東走到西,又從南走到北,每當走到中間的時候,陳星都要揭開瓶蓋偷偷看一眼,然後搖搖頭,蓋上蓋子,然後繼續走來走去。
陳星就這麼連續繞了十五六圈。
院子裏的貓兒剛開始的時候齊刷刷地看著他,後麵有的貓兒不耐煩起來,注意力被其他的比如飛進院子裏的烏鴉吸引走了,也有的貓兒扒在牆上,帶動了一批貓兒想要翻出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