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居外原是一片平地,現在搭起了一個巨大的帳篷,用來款待契丹的中下級將佐。此時不知為何人頭攢動、裏三層外三層地被圍出一個人圈。
圈內又是兩個小圈。
從服色上判斷,被攏在最裏麵的一圈人是契丹的武官,緊圍著他們的另一方則是這金穀園內的侍從。契丹人原本就悍勇難擋,又有兵器在手,雖隻有五、六個人動手,仍稍稍占據著上峰,而那些仆從手持扁擔、掃帚、燒火棍、菜刀各類“武器”,憑借人數上的優勢,也相持著不肯示弱,地上已經有人倒在血泊之中,遠方的小橋那裏還隱隱可以看到正有不少人向這裏跑來,芳草居內也不時地有人湧出。
石敬瑭和耶律的魯一從殿內出來,發現是這樣的狀況,立刻上前。圍觀的眾人看到他們過來,紛紛退開,讓出了一條路。圈內鬥毆的那些人也停下了動作,隻是還僵持著都沒有放下武器。
“怎麼回事?”石敬瑭臉上有些掛不住,率先開口向侍從們責問道。
“那個契丹砸碎自己喝醉了酒,撞到了老吳頭的身上,還說是老吳頭把他衣服弄髒了,用馬鞭抽老吳頭,”一個拿著菜刀的中年漢子用刀口指著對麵一個契丹武官,扭頭對著石敬瑭高聲回應著,聲音裏帶著無比的憤懣,“老吳頭多老實的一人呐,這個砸碎就這麼欺負他!”話到此處竟帶上了幾分哽咽。
“老吳頭人呢?”石敬瑭的語氣緩了緩,沒有了剛才的嚴厲。
那中年漢子也不說話,隻是指了指撲到在帳門口雪地上的一個人。那人身上裹了一件破棉襖,幾處已經髒得發黑的棉絮露在外麵,背上有幾道斜斜的口子,從裏麵滲透出來的一些血水已在凜冽的寒風中凝固成了暗紅色的血塊。
石敬瑭也是知道老吳頭的。那是一個快六十歲的老漢了,從小家裏就窮,連個媳婦都能沒娶上,十五歲的時候為了幾個葬娘的銀子,簽了賣身契把自己賣進石府當了仆從,之後任勞任怨地在柴房幹了幾十年,是個連掉片樹葉都怕砸到頭的老實人,好幾次幾個滑頭冒領他的工錢,老吳頭也隻是憨厚地笑笑,說句“吃虧是福”就算了,並不追究什麼,因此人緣很好。這次金穀園大宴,人手不夠才把他調來充數的,沒想到竟受了這樣的禍害。
石敬瑭看到老吳頭的時候多少也有點氣憤,但他又不敢得罪契丹人,於是大聲說道:“一群蠢材,還愣在這裏幹什麼?快把老吳頭給抬走送醫館去。還有那幾個。”他又指指另外幾個倒在地上的傷者,“跟錢管家說,每人給…”石敬瑭猶豫一下,“給一百兩銀子的醫藥費。”
他話音一落,眾人才反應過來,想起傷者需要救治,於是有幾個人上前,抬的抬、抱的抱,把那些受了傷的仆役給弄走了。
“這幾個契丹砸碎怎麼辦?石大人,您好歹也是河東十五郡老百姓的父母官,您要為我們做主啊,這些砸碎太欺負人了!”一個剛剛也參與了這場混戰的青年人對著石敬瑭一拜,用一種極為懇切的語氣說道。
石敬瑭知道這些契丹人是犯了眾怒,如果不懲罰一下,自己的麵子確實也不好放,於是便求助似的看了身旁的耶律的魯一眼。
耶律的魯的麵色很嚴峻,這倒不是因為契丹人欺負了一個老實的漢人——在他眼裏,弱者被強者欺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在草原上,懦弱的綿羊被凶狠的獅虎殺死、分食,這有什麼不對麼?——他隻是覺得這些人沒有遵守大皇帝的命令——耶律堯骨在赴宴前曾明確告誡過這些將佐不得惹是生非。
還沒等耶律的魯有什麼動作,那個帶頭鬧事的契丹武官一臉不屑地開口說道:“在契丹國內,我們契丹人鞭打自己的奴隸是不犯法的。”
他這一句話將原本有些緩和的氣氛一下子撩撥地再度緊張起來,對麵的漢人又一次握緊了手裏的“武器”,隨時都準備著衝出去拚命。
“巴哈,他不是你的奴隸。”耶律的魯終於開口說話了,他黑著臉向著那個契丹武官走去。
“這裏他媽的也不是契丹國!”那個拿著菜刀的中年男人惡狠狠地補上一句。
“耶律的魯,你要幫那些低賤的漢人麼?”巴哈看耶律的魯向自己走來,便不再去理石敬瑭的那些仆從。酒精和剛才的衝突已經把他弄得過於亢奮,他甚至敢於直接稱呼己方高級軍官的全名。
“巴哈,魔鬼吃掉了你的靈魂麼,你敢這麼和我說話?我罰你接受三十鞭子的懲罰。”耶律的魯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動幾下,顯然已經有了怒意。
“你沒有這個權力。我是南院大王的武士,我的母親做過皇太後的奶娘,我的姐姐是南院大王的闕氏!”巴哈看著耶律的魯越逼越近,突然狂叫一聲,發了瘋似的舉著刀衝向比自己更為魁梧強壯的青年將領,“你這個向著漢人的狗崽子!”
耶律的魯獰笑一聲,不閃不避,而是迎前挺肩撞上了對方的胸口。巴哈頓時感到自己撞在了一堵鐵牆上,全身都失去了力量,雙手高舉的長刀無聲地滑落下來。耶律的魯順勢用鐵鉗式的雙臂死死抱住了巴哈的腰部,怒喝一聲後,整個人的上半身都向後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