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日申時,晉陽城外,契丹龍帳。
耶律堯骨在重新換上了甲胄,如同往常一樣盤坐在厚厚的毛毯上。他的將軍們亦是一如往昔地坐在他的下首。隻是今日的龍帳還是有些不同,因為多了兩個客人來此議事。這兩個客人皆束發冠,一人黑衣道袍,麵色紅潤,眼瞼半垂,另一人則身披造價極為昂貴的火浣紗長衫,大腹便便。
“契丹男兒皆是以一敵百的驍勇武士,唐軍早就不是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那時候的鴉軍了,他們已經近十年沒有上過戰場了,就像是一群新兵蛋zi,來得再多,也不過是烏合之眾。”
此刻正在說話的那個富態的男子就是唐朝的前河東節度使石敬瑭。他當然不想耶律堯骨就此退回北方,那樣一來,他身犯謀逆大罪,必死無疑,因此不停地誇耀著契丹軍隊的戰鬥力,試圖穩固住契丹皇帝的決心。
石敬瑭努力地輕鬆笑笑,卻發現龍帳內的氣氛沒有絲毫更改,心下知道這些空洞的說辭起不了什麼作用,於是又道:“大皇帝和各位將軍一定是忌憚張敬達的那種新式武器,我已經派人調查清楚,那不過是將鐵蒺藜掏空,然後在裏麵摻入一種叫做‘火藥’的玩意兒。那些東西隻有當重物壓在上麵時才會爆炸。今日一早我便命人趕造投石車,隻要先用巨石將那些鐵蒺藜引爆,那麼契丹鐵騎便會再次通行無阻、攻無不克。”
他如同一個善言的商人般兜售著自己的想法與計劃,但任憑他唾沫橫飛,耶律堯骨緊緊皺起的眉頭依舊沒有絲毫改觀。
昨夜之後,契丹軍隊的士氣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複,如果此時他們選擇撤回契丹國內,那是完全能夠做到的事。但如果選擇繼續留在這裏,那麼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因為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解決一種武器就能改善戰場的態勢的了,這場戰爭的“勢”已經重新回到了唐軍一邊——近幾次對於晉安寨的攻擊使得契丹軍傷亡頗多,尤其是在前日的戰鬥中一直作為精銳存在的鐵鷂軍竟然折損了近乎一半;而此消的同時,是鴉軍在士卒士氣與戰略態勢上的彼長。
沒有一人接石敬瑭的話茬,他隻得看看一旁的黑衣道者,眼神裏滿是懇切的目光,他知道,在出謀劃策上,劉昫是無法和馮道相比的,眼下還是要依靠他。
馮道卻風輕雲淡,他有些幸災樂禍似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石敬瑭有些後悔,自己太過低估了唐軍的實力。
“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國內吧。”耶律窪終於下定了自己的決心,他當然也喜歡南方的金銀、美人和土地,而金穀園那晚的宴飲更是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但他絕不希望自己的軍隊受到太大的損失,否則那會讓他在契丹國內的地位受到嚴重的影響。
契丹國采用“因俗而治”的國策,對於北方人的行政、軍事管理方式不同於南方人。契丹的貴族們所擁有的軍隊盡管在戰時要聽從皇帝的號令,但還是具有相當的私人武裝性質。而在草原上,爵位、官職等等之類的東西都不能獲得別人的尊重,唯有強大的軍隊才能讓人信服。當然,其實現在唐朝的各地節度使愈發演變得如同契丹的貴族,隻是那些割據一地的土皇帝不怎麼會聽中央皇帝的號令罷了。
耶律窪這樣一說,耶律吼也有些蠢蠢欲動。
耶律的魯卻搶先開口說話:“北院大王,進攻和撤退是大皇帝決定的事,輪不到你來多嘴。”
“你說什麼?!”耶律窪倏地一下拔地而起,緊緊握著拳,向著契丹第一勇士踏前一步。
“我說,”如熊羆般健壯的青年貴族武士也緩緩地站了起來,“這裏輪不到你來說話!”
“上次你殺我外甥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現在竟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巴哈不尊大皇帝的命令,竟敢惹是生非,他那是活該。”耶律的魯原本有些憨厚的臉,忽然就變得猙獰無比,一道道橫著的肌肉鼓起,兩條眉毛幾乎倒豎起來,眼眶瞪得有似乎平常一倍大,“大皇帝太縱容你了,今天我要替他教訓你一下。”
“有本事的話你盡管來啊!正好看看誰才是契丹國的第一勇士!”耶律窪也是不甘示弱,他比耶律的魯的個頭要矮些,昂著頭死盯著對方,炙熱的怒火在眼裏翻滾。
“都給朕坐下!”耶律堯骨狠狠地說道。
大聲的怒吼仿佛讓契丹國主用盡了力氣,他的臉色極為難看。這不僅是因為生氣,還有他的喉嚨裏瞬間傳來極大的不適感,但被他強壓住了沒有咳嗽。前天他於陣前不慎被唐軍投石車拋出的巨石砸中,當時如若不是“越影”機警,提前閃開一步,他早已命喪黃泉。不過饒是如此,他還是受到了巨石餘威的極大傷害——從馬上重重跌落後他還被無數濺起的碎石擊中,其中幾塊正好打在他的胸膛上——當場便吐血昏迷。被眾人抬回營寨後,醫官診斷說他需靜養百日,方可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