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科長站起來對著我笑了：“你不也差點成惡魔麼？幸虧沁跤勒圖那人體格好，比你高啊？吃一塹長一智吧。”
他的眼睛裏充溢著柔和善良的光澤，接著他又聊了兩句外麵的趣事新聞。兩三分鍾以後，站起身兩手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走了。我回味著他剛才說的那句話——還真有道理！怎麼以前我就沒意識到這一點呢？我那一錘子再重一點，結局不是同哈達一樣麼？什麼惡魔不惡魔的，我自己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我正想著我還算幸運的時候，感覺有一滴雨滴到頭上了，我仰頭向天上看了看，納悶：青天白日的怎麼會下起雨呢？我問王喜才：“你感覺下雨了麼？”
“沒有啊。”
“我怎麼感覺有雨滴到頭上呢？”我伸手向頭頂上摸去。
王喜才哈哈笑了起來：“你那是鳥屎啊。”
我摸到頭上的那個位置，一看，手指上一片白白的粘液，果真是鳥屎啊？這還是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次——頭上落鳥屎。你說這個概率有多高？竟然被我攤上了。（那可是頭頂上偶爾飛過的一隻什麼鳥拉的，那不是飛過的一群鳥。監獄——這個前後左右荒蕪的地方，飛鳥是不常來的）這一刻，也許是命運在向我啟示什麼吧？
進到號裏後不久，哈達就回來了，這次他滿麵紅光，眼裏閃爍著抑製不住的興奮，手裏還提著一個塑料袋。我們問他：什麼事這麼高興啊？是家裏人接見了？還是怎的？他從塑料袋裏掏出幾塊奶豆腐挨個分給我們，他遞到李明虎的手上時說：“吃吧，不打了。”哈達看上去似乎是前所未有的高興。
原來他被寶音圖帶到值班室，喝奶茶去了。奶茶是寶音圖用暖瓶從家裏帶來的，還有兩塊手扒肉，一些酸的甜的奶豆腐，一盤炒米和一點黃油，很多果子。（一種油炸麵食）他進屋後寶音圖把他手銬打開，給他倒了碗奶茶放了些炒米和奶豆腐，讓他坐下，督促著他趕緊吃這些東西。對他說肉和果子是他姐姐帶給她的。奶茶、奶豆腐炒米之類的是寶音圖從家裏拿過來的，這些東西不能在號裏吃，就把他帶出來吃了。
寶音圖自己還陪著他喝奶茶，不斷地讓他吃這個、吃那個的。還同他聊他姐姐家的事情，說他姐姐請寶音圖傳話，讓哈達在號裏好好地呆著，她們就放心了。哈達高興地吃了一塊手把肉後，胃裏飽飽的，都吃不下第二塊了。寶音圖說：就這麼一塊了，你帶回去，那麼多人怎麼分啊？還是趕緊吃了吧。哈達想想也是，就把那塊肉也吃了。聽到這裏，我們都禁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哈達說話還蠻實在的。正在大家聽他聊著的當兒。楊國民把滿滿一紙箱的果子送來了，他翹著大拇指笑嘻嘻地對哈達說：
“哈達，你真牛逼！所長從沒請過別人，就請你喝茶呢。”
哈達嗬嗬笑著，紅彤彤的臉上充滿了自豪。
他這樣高興完全有理由的，這就好像久在地獄裏的人，突然被提到天堂裏轉了一圈般。因為你始終不被當作人來對待，現在，把你當一回人來尊重一次……
哈達確實吃了很多東西，下午還沒輪到我們這個號放風時，他就說肚子有點憋不住了，要拉屎。這時正趕上看守給走廊另一頭的七號監舍放風，聽到鐵門的磕碰聲，劉黑子讓哈達對著望風口喊看守，哈達趴在望風口上，一聲接一聲地喊著所長，值班的看守手裏刷拉刷啦地抖著鑰匙，慢悠悠地晃過來了，是馮樹德。哈達說：
“報告所長，我要拉屎，憋不住了。”
馮樹德並沒有開鐵門，他在望風口的那端，歪著頭對著哈達上下打量了一番，漫不經心地說：
“你們不是有搓火用的磚頭麼？敲一塊，耨，在地上磨尖了，塞到屁眼裏。”
他那蛤蟆形的半邊臉上擠出一絲譏笑，轉過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哈達羞紅了臉怔在那裏一動不動，劉黑子滿臉不悅，脫口便罵：
“什麼看守，欠揍！”
劉老五找出兩個塑料袋遞給哈達，“哎，你往這裏拉吧。”
李明虎和劉黑子也勸哈達拉在塑料袋裏，紮好了在隨著馬桶帶出去，並說號裏人遇到跑肚拉稀都這麼幹的。哈達在地上團團轉著，憋得臉上呲牙咧嘴的，就是不肯拉到塑料袋裏。過了快半個小時，終於輪到我們號放風了，哈達一出了走廊門鬥，連跑帶顛、急急忙忙地向廁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