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些人討論過越獄事件以後,過了十幾天,我們這所監獄還真的發生了一起越獄事件。那天淩晨三點以後,我值完班躺在鋪上,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得還不到兩分鍾,聽到監舍中段傳來叫罵和訓訴的聲音,似乎有很多人同時在叫喊、喝罵,還聽到打耳光、呻吟和哀嚎聲,在這寂靜的夜裏分外清楚。這些亂哄哄的嘈雜聲持續了很長時間,(似乎接近二十多分鍾)號裏的人全被驚醒了,大家都側起耳朵分辨著。我聽到的有人喊“跪下!手拿下來!”當時我們以為是號裏進來兩三名新犯,整個號裏的老犯們正給他們“開膛”。隻有劉黑子說肯定出什麼事了,裏麵有電警棍的聲音,還有寶音圖的聲音。等那頭終於消停了以後,我們這些人很快又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還不到吃飯和放風的時間,就把我們放出去了。來到院子裏一看,所有號子裏的人都出來了,各個號子的人分別聚到一起,麵對北麵高牆站成一排麵。五號的所有囚犯(殺人犯劉斌所在的那個號)一溜排開,緊貼在北牆上,他們每個人都戴著腳鐐和手銬,看上去有點可笑。院子裏站著兩名持槍武警和連同寶音圖在內的三名看守,這些人都拉長了石頭般的臉,一言不發,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空氣中似乎流動著火藥的味道。

寶音圖走到我們這些站成一排排的囚犯前,臉色鐵青、目光陰冷。他背著手步態平和穩重的從東走到西,又轉回到中間,揚起下巴麵對這些人高聲怒喝:“你們都給我抬起頭來!看好了這幾個人,都抬起頭!看著他們!”這些囚犯本來都是嬉皮笑臉地東望望西瞅瞅,還互相小聲交談著,被他這樣一吼,都收斂起來,一個個直起腰杆,滿臉嚴肅狀。

這時,那兩扇鐵大門“哐當”一下響了一聲,跑進來兩名端著槍的武警,繞到我們身後端著槍指著我們。敞開的黑色鐵大門外兩側,兩名武警抱著槍身體緊貼在門口牆壁上,把自己掩護在門後,隻露出一截槍管。從我站立的這個位置望去,好像他們要隨時跳出來瞄準射擊一樣。這使我聯想到了警匪片中躲在掩體後麵尋找機會隨時開槍的鏡頭。正在我想象的當兒,頭上傳來“咚咚咚”的跑步聲,一隊武警,大概有八九人,每人都提著一杆長槍,貓著腰從我們麵前高牆上的棧道中跑過。

很快,他們在北牆和西牆上的各個位置趴下或蹲下,每個人都把手中的槍架起來,槍口對準我們這些站立的囚犯。都擺出標準、漂亮的射擊姿勢。(右肩窩緊緊抵著槍托,雙手端槍,一隻眼閉著,一隻眼瞄著準星,三點一線地對準目標)當時我看到對著我們的有兩挺輕機槍,槍杆前端都由支架架在磚牆上,一杆在頭頂正上方,一杆在崗樓前麵的東牆上。我對那杆槍印象很深刻,緊貼這槍杆的上部有一個圓盤,我印象中聽說這種機槍在朝鮮戰場上使用過,想不到這種老古董他們還在用。這令我感到很新鮮,心裏竟然升騰起小時候,第一次看電影裏戰鬥情節的那種欣喜感。

我們這些人完完全全地處於這些槍杆子的包圍圈中,這些武警仿佛真的進入了戰場上一樣,每個人端槍瞄準的姿勢一動不動。大院裏鴉雀無聲,似乎一場屠殺即將一觸即發。盡管我當時心裏在想:這不就是演一場戲麼?著實可笑。但相信--在大多數囚犯的心裏,會感覺此時劍拔弩張,空氣凝固了一般。

這種蕭殺的氣氛維持了有十幾秒。寶音圖低頭踱到靠牆站立的那些戴著手銬和腳鐐的人麵前,突然吼到:

“你們以為我們這些人是吃幹飯的麼?嗯!”他的眉心蹙成一個疙瘩,兩腮的肌肉鼓動著。

頓了頓吼聲又起:“你們以為我們的槍裏沒子彈麼?不敢開槍打你們麼?嗯!”當他轉過身望著我們的時候,眼裏射出陰冷的寒光。

我看他從腰間掏出一把黑亮亮的小手槍出來,隨著他一拉槍栓,一顆黃燦燦的小子彈從槍膛裏蹦出來掉落地上。他一隻手端槍,對著那些人的中間--劉斌旁邊一個矮個子的腦門,槍口離那人的腦袋隻有兩米多遠。

“你們覺得自己的腿比子彈跑得快麼?講話!--講!”

寶音圖最後這一聲有點像響雷一樣,炸得我的耳鼓很不自在。(這人的嗓門好像特別大)安靜了有八九秒時間,寶音圖像尊雕塑一樣握著手槍,直直地伸著胳膊,一動不動地瞄著哪個人的腦袋。所有的囚犯都緊緊地盯著這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