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殺人犯家屬(1 / 1)

在李明虎的判決書下來後的第二天上午,我家裏人來接見,在值班室裏碰到劉斌的一家人來看他。好像他已經吃完東西了,正在和一家人聊天。我坐在那裏啃著我媽帶給我的半隻燒雞,他們就圍在我身旁那張桌子邊,五六個人,氣氛似乎挺愉快。這一家人所說的話都進入我耳朵裏:劉斌似乎是家裏排行最小的,他所稱呼哥、姐的人物,明顯比他大了很多,他的媽媽頭發灰白,臉上的幾道皺紋似乎刀刻上去一般。那位老母親在大部分時間裏都沉默著,始終不停地望著劉斌,聽她這些孩子們講話。

在我的半隻燒雞快吃完時,那位老媽媽伸出枯幹,老樹皮一樣的手掌,撫摸著劉斌的肩背,老人的手從他兒子的背上滑到胸肋部,掀起劉斌的白襯衣說:

“我的兒啊!你又瘦了。”

正在談話的劉斌瞄了他媽媽一眼,頭一扭,向上一仰,鼻子裏“哼”的一聲,嘴巴就溜出:

“早晚都是挨槍子,有什麼關係。”

他媽媽愣了一下,緊跟著“嚇、嚇、嚇嚇--”老人佝僂著背一抖一抖地哭了起來。很快,渾濁的淚水順著臉上的溝壑不斷流淌下來。站在旁邊一位微胖的中年婦女(劉斌的姐姐)走過去攏抱老人,兩手輕拍她那瘦弱的後背。這女人也兩眼通紅滿含淚水,啜吸著發紅的鼻頭。劉斌扭過頭垂著眼皮瞅著牆角,硬戳戳地立在那裏。這一家人都靜默無語。哭泣的老婦人沒有一點停止的意思,哭得我心焦麻亂。我和我媽說我先回去了,便提起一大袋食品隨著呂正操走出接見室,背後是老婦人哀傷不已的哭泣。呂正操自言自語似地說:

“這孩子,真不懂事,多傷老人的心啊?”

我心裏在想:劉斌啊,劉斌,你早晚都被槍斃,你已經傷透了你家人的心了,何必這時候再灑一把鹽呢?

我進入監舍後,招呼號裏人吃東西。隻有哈達依然坐在那裏沒動彈,喊了他一聲,他笑了笑說不餓,抱著腦袋仰躺下去,好像是有點困了似的。王喜才在我耳邊輕聲說:

“他早上的飯隻吃了一點,都給我吃了。”

這一刻我的心中滿溢起憐憫:哈達,他也是遲早被槍斃的。很快,他會看到身邊的人一個個被判刑,屬於他的結果終究也會到來,也許,時間不遠了。別人的結局隻是或多或少地延續一下眼前的這種生活,但希望總會有的。自由、幸福、生活快樂的感覺,終歸會賜給這些人的。但唯獨哈達和劉斌這樣的人卻沒有希望,他現在除了擁有在這裏生活的一段經曆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能指望,什麼都爭取不到。他就是一隻被送上砧板的待宰的羔羊,他隻能老老實實地等待,等待祭祀法律尊嚴的那一時刻,這是命中注定的。而他唯一擁有的現在這一段經曆,這算什麼生活?什麼幸福?什麼快樂呢?即便這樣糟糕的,有限的一點擁有的東西,也是以天,以小時來計算的。

很多陷於他這種遭遇的人,都倍加珍惜“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這幾天,但越是珍惜,越是痛苦。

我不否認,我有點同情哈達、劉斌這類的殺人犯。之所以同情,是因為他們本可以不殺人。假如他們沒有喝那麼多的酒,沒有碰到那樣的人和那樣的事,他們可能同你我一樣生活在這個社會裏,也為這個大家庭貢獻著自己微不足道的一點力量。他們的心地不同於那種窮凶極惡、品質敗壞,蓄意謀財害命的人。(比如我提到的袁紅喜類的社會敗類)他們的品行比大多數官場上的各級領導們還好些。

他們在那一瞬間的所作所為雖然剝奪了一個人或幾個人的生命,但他們與那些貪汙或挪用幾千萬、幾個億、幾十上百億的貪官們相比;(這些碩鼠偷盜的是我們大眾的利益,強奸的是我們納稅人的意誌)與那些官商勾結的商人們,采用不正當、不公平的手段享受著巨額財富的人群相比。您說哪一個更應該槍斃?哪一個更應該令我們唾棄呢?

我祈禱死後的那個世界裏有天堂和地獄。如今,太多太多的人不受因果報應的轄製了,但願在今生今世上,那些發著不義之財過著天上人間生活的“精英”們、“貴族”們在那個世界裏墮入地獄,經受永世不得翻身的痛苦折磨。

很多人覺得殺人害命是最愚蠢的自殺行為,但一個人從小到大,每次與他人矛盾激化時,有多少人會對自己說:我真想殺了你!

這就是每個人心中的惡魔,從你出生到你入土,伴隨你一生的罪性。隻不過多數人在它的控製下,做的惡小而已;少數人在他的控製下,做的惡多罷了。

遵紀守法的人與那些罪犯的區別是:當罪念起來時,他能控製住;當罪念起來時,他攝於法律的懲戒,他害怕了,他沒勇氣犯罪。所以,警察評價監獄裏的囚犯時會說:那些人都是膽大包天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