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裏,慕椋仍在昏睡。那柳葉豹實在厲害,這一口就幾乎將他的鎖骨咬穿,連他肩上的衣裳也深深嵌進了肉裏,我稍稍撥開,他便疼得滿頭大汗,眉關緊鎖。幸而路上早備下各種救急的丸藥,此時正好派上用場,找出來給他服下了,這才稍稍安靜下來一會兒。
仔細給他包紮好了,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裳,直忙到了大半夜。我亦深感疲憊,見他睡得還算安穩,便放下心來,靠著草堆,慢慢睡下。
不知何時,我忽想起了那片埋葬良生的荒地。猛一睜眼,頭腦瞬間清醒,抬腳便往外奔去。
朦朦的夜空,隻有幾點稀稀落落的寒星,不時吹來幾陣清冷的江風。那片荒地還是如白天一樣,除了幾棵稀疏的雜草,再沒有半點別的了。
我如一隻遊魂,漫無目的沿著江邊飄蕩,聽著時而急促時而輕緩的呼呼的浪聲。
走了不知多久,我終於停了下來。那是一個渡口,未登上甲板,我先注意到了立在旁邊的一塊青石碑。
我走近了看,上麵一行大字“巫雲渡口”,旁邊還有幾行小字,是一首詩:
輕舟已鎖留遠客,鐵齒深深說舊痕。
遙望冰棱花滿樹,雪地英魂尚覺冷。
妾將素手摘青梅,一壺熱酒待君歸。
疑是鴻雁懶過冬,半分音信未曾聞。
未及念完,眼角已濕,心中萬分壓抑。
也有人同我一樣,盼不到歸人。
忽覺耳邊吵嚷起來,仔細一聽卻是慕椋在呼喊,我便轉身往回跑,卻不料撲通一聲滾在了地上,手上還緊緊抓著幾根幹草。
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未出洞口一步。洞裏除了那堆未盡的微弱的火光,到處還是黑漆漆的。
天還未亮呢。
原來是夢。
我摸摸自己的臉,淚痕未幹,回想起方才見到的那詩,眼眶仍是濕熱。
“清華,清華!”
真的是慕椋在喊我。
我忙翻身起來,跑過去,隻見他蜷在一處,眼睛緊閉,渾身卻顫抖不止,嘴裏不停說著胡話。
“我來了,來了!”我一邊應著,一邊慌忙伸手觸他的額頭,卻是如火一般燙,再看他的臉色,早不是蒼白了,兩腮紅紅的,同樣無比燙手。
我心急如焚,隻得重新燃了火把,抓著水壺便往江邊跑去。夜裏寒風刺骨,偏我心急又忘了披上鬥篷,一路上幾乎把我凍死。他渾身發熱,我隻得用毛巾浸了涼水,一遍遍給他擦身,沒有水了,便又跑一趟,來來回回數十次,直到洞口灑進第一縷陽光,我都未曾有片刻合過眼。
好在經過一晚上的忙碌,他終於好轉起來了,不再喊叫,安安靜靜地躺著,臉上回了些血色。
昨天晚上,他的胡言亂語,從來隻有兩句話,一句是我的名字,另一句是“我回來了”。我雖然一夜忙碌,現在卻還沒有半點睡意。我的耳邊不斷回響這句“我回來了”,你從哪裏回來?為什麼要跟我說回來了?我不曾等你,我隻等過,良生。
我盯著他的臉,這輪廓,就連閉眼的神態,和三年前在沛縣養傷的良生,並無二致。
我忍不住伸手,輕輕撫平他有些淩亂的眉毛。那一刻,我多希望他就是良生。
他的眼皮忽而動了一動,眼睛慢慢睜開來,不作別的,隻顧呆呆望著我。
“你醒了,我看還燙不燙?”我的手剛伸出來,便被他一把抓在手裏,放在了他的胸口上,接著他便十分安心地重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隻是無論我怎麼用力,也無法將手抽出來,隻好由他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