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節 九載重逢(1 / 2)

劉駑一聽,知道來人非同小可,於是連忙跟著衙役來到院中。

他遠遠看見,那兩名來客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央。恰逢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另一人枯瘦蒼老,背部微駝,看上去年歲頗大。

時值兵荒馬亂,大理寺的衙役們對這兩個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的人煞是警惕,他們一個個手持水火棍,遠遠地將兩人圍在場地中央,生恐兩人輕舉妄動。

雖然兩名來客蒙著麵,劉駑依然隱隱中覺得他們的身影無比熟悉,心兒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想道:“他們是誰,我怎會這般感覺?”

他快步向人群方向走去,一步也不肯慢。

眾人見正卿大人到來,連忙往旁讓開條道。

劉駑來到二人麵前,略施一禮,“敢問二位……”

“師弟,別來無恙啊!”那個魁梧的蒙麵人不等劉駑說完,率先摘下了麵罩,竟然是朱溫。

朱溫的嘴角莫名地蕩漾著得意的笑,開心地看著師弟。

“師兄,你……”劉駑煞是驚奇。

然而他話還未說完,嗓子又一次噎住了。

站在朱溫身旁的那位老者默默地摘下了麵罩,露出清矍的臉孔來,胡須花白,眼角魚尾紋密集,顯是飽經風霜。

劉駑直感有兩股熱流湧向自己的眼角,他強行忍住,不肯讓哪怕一滴眼淚流出。

“爹,你這些年還好嗎?”

“甚好,你都大了。”

劉老學究伸出枯瘦的右手,輕輕拍了拍劉駑的肩膀,手指顫抖,眼角微紅。

兩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都將淚水憋在心裏,任憑千萬種情緒在胸口翻騰,隻是淡淡地說話。

劉老學究當然不會哭,無論世事如何變化,他從未放棄作為一名書生的傲氣和風度。

他曾經中毒瀕死,後來流落到廣州,又經曆夫妻分離的悲事。這些艱難的時刻,他都熬過來了,現在終於和兒子相見,又有甚麼好哭的呢?

劉駑更不會哭,九年後他依然記得父親曾經說過,“君子沉靜如水”。兒子是父親夢想的延伸。如果說父親是山,那麼兒子應該青出於藍,成為比大山更高的峰巒。

他拉著父親枯瘦、粗糙的手,淡淡地說著些話,先說起前些年在漠北的經曆,又說到近來長安城的局勢變化。

劉老學究顫動著胡須,不時引經據典,對兒子加以指點。

朱溫笑吟吟地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這對久別團圓的父子,也不說話。

劉駑激動地看著他,“師兄,你是怎麼找到我父親的?”

朱溫不好意思地用大手摸了摸後腦勺,“我麾下人多,於是點出兩千人馬,將他們分成小隊,去各地州郡尋找師父的下落,沒成想真的找著了。我尋思著義軍營裏不大安全,所以就把師父送到你這裏來了。”

劉駑點了點頭,他明白朱溫的難處。他早聽人說起過,那個黃巢因為自己曾數度科舉落榜,所以極其痛恨儒生,每見必殺,若是讓父親留在師兄那裏,確實十分危險。

劉老學究上前,將朱溫和劉駑抱在一處,“如今天下大亂,世間倫常盡喪。我一路上見過不少骨肉反目、手足相殘的慘事,你們師兄弟都是我至親至愛之人,千萬要精誠團結,切不可內鬥,明白嗎?”

劉老學究說到激動處,《論語》、《尚書》、《大學》等連珠而出。

劉駑本以為自己聽後會如小時候一般厭惡,此刻竟覺得十分悅耳。

父親仍然是九年前的父親,而他已經不再是九年前的他。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可以發自內心地接受這些充滿“之乎者也”的教條。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朝聞道,夕死可矣!”

“雖千萬人,吾往矣!”

先賢雖逝,留下的話語卻句句鏗鏘,字字如鐵,透著大勇氣和大智慧。

劉老學究說得累了,不禁一陣咳嗽。亂世的風霜早已將這位文弱的老人折磨得遍體鱗傷。

朱溫連忙扶住劉老學究,關切地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吧!師弟,你不是醫術精湛麼,快給師父看看。”

朱溫小心翼翼地將師父扶到一邊,“師父,您放心。雖然我與師弟各侍其主,但絕不會自相殘殺。隻要我活著一天,就絕不會不聽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