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父的身體每況日下, 即便金家極盡著涼,最好的大夫,最貴的藥材,錢大把大把地花下去, 但金父的身體就是年老衰敗, 一日不如一日, 藥石枉然。
玉珠甚至是連她父親的大限之日都差不多知道, 但除了她和扶曄知曉以外, 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故而金母亦是毫不知情,她對著丈夫的日益嚴重的沉屙心急如焚, 卻束手無責, 為此急得保養得宜的滿頭秀發都叢生了不少白絲。
所有能請的大夫都請了, 能試的藥也都試了,到後來,金母便隻能將最終的一點點期待寄托在那漫天神佛上。
她先是虔誠地沐浴焚香, 齋戒食素了整整七日,準備七日之後去寧州城外東林山上的龍華寺跪叩拜佛。
不光是金母, 家中的那十二個小娘亦是如此, 她們都是貧苦出身,是連活下去都困難的情況下才入了金宅做妾的,但入了金宅後才發現, 這裏的生活比她們原先的日子那是一個天一個地, 雖為低妾, 但金炳天對他們大方, 金母這個當家注目也從不苛責磋磨, 便是玉珠也是給了他們足夠的尊重, 她們在後宅安逸富足, 要說金家雖然是大戶之家,後宅婦人也不少,但他們還真是從來沒什麼別家的內宅之爭發生過。
如今金炳天重疾纏身,但凡能出一份力,這些小娘們也是想盡一份的,別的辦法她們也實在沒有,若能集一份求告的虔心感動神佛那是再好不過。
然而作為神明的扶曄卻告訴玉珠,父親他大抵能捱到明年入秋,對此玉珠默不作聲,不忍心打碎,母親和小娘們心中最後那一份希冀,當她們說要去龍華寺求佛時,她也並未出聲,至少阿爹還有近一年的時光,這也算給了金母一年的希望。
去替病重的父親求佛,玉珠這個唯一的女兒自然不能少,即便她如今已經小腹隆起,多有不便,金母本想讓她在家休息不必跟著去,但玉珠堅持一同前往,雖然知道這主動是異常徒勞,但她想著總歸能得些心上的慰藉……
一家人齋戒之後,安排妥當之後,便準備出發去城郊的東林山。
因為要上山繼續齋戒朝佛經,所以她們一行是要在龍華寺後山小住三日的。
都不必玉珠費一點神思,這所有的一切扶曄都替玉珠安排打點好了。
玉珠覺得,扶曄這人看著浮誇不著調,好好的一個有為神仙卻活像個紈絝,但實則心中自有溝壑,麵上瞧著嘻嘻哈哈的,卻能在不動聲色間將一切都幫她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玉珠平日的生活之中,扶曄都是替她打理得麵麵俱到,簡直就是要講金家管家的活都給包攬過去,玉珠問他,他便說這是他師父臨走前留下的吩咐……
扶曄覺著自己這師娘自從他師父不告而別離開後一直都悶悶不樂的,尤其她還懷著身孕,又因為近端時間來她父親的身體狀況急躁煩悶,所以扶曄想著甭管什麼求佛不求佛佛,讓他師娘出去散散心也是極好的。
於是他安排好了馬車,也安排好了隨行人手。
隨行的護院一共有十人,其中六人是扶曄安排的無涯歸海的神獸凶獸們,留四人看宅,扶曄想著,這樣的安排,護師娘周全是完全無虞的。
因為自地動發生後,外麵一直都不大太平,玉珠一直是安安穩穩地呆在家中甚少出門,故而這十個大家夥們也跟著在宅子裏悶了快三個月了。
以往在無涯歸海,雖他們也是避世不出,但那麼大的一個靈吾山也夠他們肆意撒歡,而今在拘在金家宅子的一方天地中,都快把這十個家夥給閑得長出毛來了,這回聽說他們的女主人要外出去城郊的山寺上小住幾日,要帶一些隨行的護衛。
這樣難得出去放風的機會,顯然把這十隻神獸凶獸們給激動壞了,為了能得個隨行出去的機會,這十個家夥鬥成了烏雞眼,隨後扶曄讓他們抽簽,抽了其中六個跟隨……
從金家出城到東林山龍華寺也不過隻需花上五六個時辰的樣子,他們一行人早晨天一亮,待城門一開便套了馬車晃晃悠悠地出城了。
一路上,玉珠撩了車簾,城裏頭還好些,一出了寧州城,郊野道路兩旁,便隨處可見三三兩兩拘在一起的難民,衣衫襤褸,餓殍遍地。
難民們見到城裏有朱輪華蓋的馬車緩緩駛來,眼中盡是餓極的光,想撲上來但又被馬車四周那凶神惡煞的大漢護衛們給嚇了回去。
馬車行駛出去很遠,玉珠深歎一口氣,放下了車簾。
這一場大難,對於渺小而無力的凡人而言純粹是一場無妄之災,這最初的禍首,便是連天上的神仙都棘手得很,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間的鬥爭,塗炭的永遠都是芸芸如蚍蜉的眾生……
也不知相公如今的情況如何了,他自己便是主神,她隻求他能佑他自己了結這樁事關世間生靈之事,平安歸來,回到她身邊。
等到了東林山山腳已至日頭偏西之時,龍華寺在東林山的半山腰處,車馬上不去,全靠腿腳走上去。
金母為求夫康複,滿心都是希冀的虔誠,從山腳到龍華寺,六百多級的台階,她走一步拜一拜,那幾個跟來的小娘亦是如此,都是身體柔弱的女眷,包括金母在內好幾位都已經是上了年紀的,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已是十分勉強,但她們還是咬牙堅持一步一拜往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