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已經無法說什麼了,就連眼淚也幾乎要幹了,太累了,這一生,全都是勞累。
她緊緊閉上眼睛,耳邊,隻有小虎頭的聲音,他從未這樣走在夜晚裏,身邊隻有母親,沒有父親。縱然是崇拜的哥哥,也當不了父親那樣的安全感,唯有唧唧喳喳地說話,想減輕心中的恐懼:“哥哥,我不怕……”終究是害怕,緊緊地拉住哥哥的衣襟,邊跑邊問:“哥哥,我們去哪裏?”
陸文龍甕聲甕氣地:“先找旅店住下。等明天了,我們再上路。小虎頭,你好好走,等到了,我給你買許多好吃的……”
“好耶……”
小虎頭放開哥哥的衣襟,跑到前麵。
頭,也撞在一堵牆上——那麼高大的一堵暗牆,黑影!
“哥哥……”
他一聲尖叫,花溶驀然睜開雙眼,那是一種本能的防備和警醒,就如母雞,護衛著小雞們,隻是,此時卻是如此的手無縛雞之力。
她的眼睛是花的,看不清楚,但覺月色已經那麼朦朧。
唯有那急迫的腳步,如一陣暴風驟雨,他是從馬上衝下來的,衝到陸文龍的麵前,幾乎連小虎頭都顧不上,直直地奔過來,“十七姐……”
十七姐!
十七姐!
十七姐!
多少年了,多少個千山萬水,多少個午夜夢回,換回來的,便是這一聲十七姐!眼眶是幹澀的,無法哭泣,也無法歡笑。花溶反而是低下頭去,悄然地,悄然地伏在兒子的背上。
“十七姐……”
那聲音愈加顫抖得厲害:“是我……我對不起你……”
陸文龍已經醒悟過來,背著母親,大步就走,仿佛根本就不認識對麵的人。
可是,他麵對的是一堵牆,比他還強大的一堵牆,道路已經被堵住,竟然根本無法過去。他大怒,“飛將軍,你想幹什麼?”
飛將軍的聲音那麼溫和,月光遮掩了他滿臉的淚水,可是,他自己卻不想遮掩了,再也不願意了,縱然月光願意,他也不願意了。
“文龍,你們都跟我回家。”
回家!家在哪裏?
陸文龍看著他身上的那身大紅的喜服,飛將軍,他連洞房花燭的新郎裝都還沒脫下來——他這算什麼?
少年徹底地憤怒了:“都怪你,都是你這個罪魁禍首!都是你害了我媽媽,害了我阿爹……害得我和小虎頭沒有了家……害得阿爹不要我們……都怪你,你都成親了,你還假惺惺的,全怪你……全都怪你,滾開,你給我滾開……”
可是,無論他如何左衝右突,卻怎樣也走不出那座比他還大的山。
小虎頭急了,狠狠地衝上來,捏著小拳頭就打過去:“滾開……壞人……你這個大壞蛋……就是你欺負我媽媽……就是你趕走了我的阿爹……嗚嗚嗚……”他一拳一拳,拚命地打在飛將軍的身上……
飛將軍木然在當地,仿佛一截木樁,任他們兄弟責打,責罵,隻是一聲不吭。
花溶的頭徹底埋在兒子的肩上,腦子裏意識非常模糊,甚至是漠不關心的,仿佛是一種徹底解脫後的輕鬆——
我走完了這段艱難的路程。
我的義務終於完結了。
她的聲音是飄忽的,隻有陸文龍才能聽到:“兒子,我們走吧。”
陸文龍大步就走。
這一次,飛將軍沒有再去阻攔他。
飛將軍隻是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