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位於閻家坡的南方，並不算不大，鎮子上從南到北一條街，街上有幾家店麵，店麵裏大多賣的是農用的雜物。今天街上冷清了許多，醫院就在靠南邊街頭的拐角處。孫浩和妹子一路急急往南趕，這時節鎮上的公共汽車很少，隻有跑著去。等孫浩和孫燕跑去的時候，天已經下午了。醫院是一排平房，粉刷成白色的牆，屋頂正中間有一個紅色的“十”字，是醫院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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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右手旁邊的一排平房是病房，孫燕領著孫浩走進了靠大門的第三個屋子。屋子裏光線很暗，由於放潮牆皮掉落了不少，看起來很是破敗，臨靠窗前，僅有一隻床。孫浩的父母都在床沿邊坐著低聲說著話，“浩，你回來了，路上還順利吧”孫浩母親問著，“爸，媽，我還好，奶奶怎麼樣了”孫浩問著，“你快看看吧，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麵了”父親說著，孫浩走了進去看見滿頭白發的奶奶有氣無力的靠在床頭，身子後麵被墊的高高的，上身穿著深紅色帶零碎花朵的棉襖，下半身拿被子蓋著腿。屋裏很安靜，孫浩跑到奶奶麵前，麵對著窗前看著，他發現老人的臉色一片灰白，那灰白的顏色就像爐子裏燃盡的灰。“奶奶我回來了，你怎麼樣了？”孫浩急切的問道。“唔唔唔”，奶奶拿手指著孫浩。孫浩的父親解釋說：“你奶奶自從這次得病後，就說不清楚話了，他是問你怎麼回來的？”孫浩急切回答：“奶奶你不用操心，現在有去城裏的汽車，很方便的，你要堅持住，等我畢業了，我帶你去城裏轉轉，那兒可不是咱小山村能比的”。“嗚嗚……”奶奶顛抖著手指著孫浩，父親解釋著“你奶奶說，她不行了，活不了幾天了，城市裏她也不想去，你也長大了，有好的女孩子就趕緊找一個結婚，她是等不著抱你們的孩子了”。奶奶仍舊顛抖著手，從她的棉襖裏麵掏出了用老舊的布料包著的東西，她顛巍巍的提到孫浩麵前。孫浩接住了，很詫異這東西是什麼，奶奶要幹什麼呢？孫浩想不通，他發現老人緊緊的看著他，那眼光中有讀不完的慈祥和疼愛，看著他好像看寶貝似的怎麼也看不夠。孫浩小心的打開了布包，是一隻手鐲，手鐲泛著黃光，顯然是金子的。孫浩不明所以，父親解釋道“這是你奶奶為她孫兒的媳婦準備的，她讓你親手交給你未來的妻子。一瞬間孫浩感覺這手鐲是透明的，那裏麵有太多太多的溫暖，暖過了肺腑，暖在了咽喉處，眼睛變模糊了，他看不見任何東西，仿佛聽見了奶奶親口叮囑的話和那溫暖的微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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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走了，很安詳也很放心得走了。此時的悲傷莫過於無聲，孫浩不知道該怎麼哭。按照醫生的話說，老人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她得的是胃癌。不吃不喝已經好多日子了，每天靠吊瓶的營養維持著，我想她能堅持到我回來一定是在等著我吧，孫浩在心底想著。“嘚啷”一聲，他把手鐲仍在床上，奶奶就那樣安詳的躺在床上，隻是此時已經閉住了眼睛。“奶奶啊，我不要你給的東西，你快回來吧，”“奶奶啊，我還有好多的話沒給你說呢，你怎麼就睡著了呢？一輩子你都沒走出過這個山溝溝，你一定對外麵的世界很好奇吧，你要醒過來啊，我好想好想帶你去城市裏轉轉呢，奶奶你可得挺住，千萬不要離開我啊”孫浩無聲的呐喊著。其實對於這一切孫浩的父母早有了準備，一時間眾人就給奶奶換上了新衣服，那是絲綢做的綠色的棉褲，大紅色的棉襖上麵秀著花紋。父親出去雇了一輛馬車，奶奶被蓋得嚴嚴實實的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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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人有知道的，一時間全村的人都來了，老村長跑裏跑外安排著人報喪，一麵又挑選年青人紮靈堂，打墓子，人來人往鬧混混的。冬天的天黑的早，這才下午五點多，村裏已經燈火通明，孫浩一家人都穿上了白色的長褂子，頭上捂著白布，白布上寫著“孝”字。靈堂在村裏人的忙碌中紮好了，就設在孫浩家的門前，靈堂是拿布料和木棍搭建的，就像一間房子，裏麵放著遺體，奶奶已經被抬入了棺材了，隻是沒蓋蓋子。棺材前擺放著奶奶的大頭相片，相片前的桌子上是一爐香還有蠟燭。深夜了，人們陸續回去了，孫浩勉強吃了點東西。今夜的守靈人就是孫浩和他的父親，夜晚的風很大，卷著雪花片片的飄了進來。孫浩緊縮著身子，外麵又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雙手插進大衣的袖口裏，仍然被凍的直打著哆嗦。這一夜的風沒有停止，仿佛一頭發怒的卷毛獅子在吼叫。由其是後半夜，外麵的風聲喉的更加凶了，像婦人的嗚咽，又像山裏夜晚的狼叫聲。孫浩和父親緊緊依偎在一起，雪花照耀的夜晚並不是很黑暗，偶然能看見遠處被風吹斷的樹枝。父親怕孫浩受罪，多次催促他回去，孫浩怕父親一個人在這裏有事沒人照應，就死活賴著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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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前的蠟燭快燒完了，孫浩趕忙換了一個，香也續上了。這一天的夜晚其實是不安寧的，也許這時候隻有他和父親的心是麻木的，以至於兩個人都沉寂在回憶的路上。孫浩在搜刮著奶奶生前的記憶，他想不通為什麼悲傷的情緒在這時候就沒了感覺呢？靈堂前的今夜沒了悲痛，也沒有了眼淚，這是不是人們常說的不孝啊。孫浩默默的思索著，回想起奶奶的大半生都是風裏來雨裏去的，爺爺又走的很早，丟下了這個家，聽過父親說那時候他還小，是一個女人強撐起了這片天地，後來才有了這一大家子。靈前的蠟火被風吹的左右搖晃，忽明忽暗的。在燭光照不到的的陰影裏，孫浩用心去體會奶奶的生活，越來越覺得她的一生中挺不容易的，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啊！可是她太累了，田地裏在日日夜夜的辛苦下流了她多少汗水？勤勞的她從來沒有一句哪怕隻有一句怨言。此時的父親也沉默著想著心事，孫浩知道他應該也在回憶著他母親的心聲吧。奶奶是偉大的，她的偉大是用一生的操勞換來的。她離開了這個家，也許她是要在另一個世界裏好好休息，孫浩心裏這樣想著。但他怎麼也想不通，她一個女人家為什麼就要這麼勞累？那時候爺爺走了，她還正年輕，她完全可以去改嫁一個人，清閑的度過餘生啊，可她為什麼不那麼做呢？也許她有她的想法吧！不過孫浩感覺自己卻是幸運的，這次回來能見她最後一麵盡管有遺憾，但那也知足了。那一麵仿佛永遠定格在腦海裏，從奶奶的眼神中孫浩看到了她的那一份堅定，那一份執著，那一份對愛的責任。她為了愛，不記後果的換來了後半生的辛勞，她為了責任苦口婆心的教育我們成人，老人的那一份心意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夠體會呢？想他這些年有多少心酸一個人忍受，又有多少委屈藏在心裏啊，今夜的風是不是她老人家的哭泣聲呢？也許是，也許不是。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從來沒在人前抱怨一聲苦，埋怨一聲窮，更不會在兒孫麵前哭泣。她是在煎熬中走過來的強人，我想她此刻是幸福的，是快樂的，唯有遺憾的是不能親眼看著我們為她盡孝了。她終於可以放下擔子，放下心了，她也可以和爺爺團聚了。這一夜孫浩仿佛明白了好多人和事，這一夜的北風始終吹不散他心底的那份愛，那份溫暖，那一份盡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