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尚未過去。

我問小馮,你們1號脾氣好嗎?

小馮說,怎麼說呢,一般來說挺好,但有時候發起脾氣來也嚇人。

我說是嗎?說給我聽聽。我忽然想多一些地了解你們的父親,小馮跟了他一年多,一定會了解的。

小馮說,我們1號當營長的時候,有一回遭遇了敵人一個加強團,對方清一色的美式裝備,氣焰很囂張。我們不占優勢,本來想要撤的,可對方不讓,想包我們的餃子。我們1號被激怒了,端起一挺機槍,親自率領一個連衝到了最前麵,一邊射擊一邊吼叫,那氣勢簡直把敵人給嚇傻了,一瞬間就倒下去了許多。1號哈哈大笑著,繼續指揮著大家往前衝。這時,一顆子彈飛來射中了他的腹部,他猛地晃了一下,又穩穩地站住了,沒有倒下。衛生員上去要給他包紮,他一把推開衛生員,繼續奔跑著在那兒指揮戰鬥,一直到完全打退了敵人的進攻,他才倒下,倒下時腸子已經流出來了,衛生員一邊包紮一邊嚎啕大哭。

小馮又說,剛到昌都的時候,部隊帶來的糧食吃完了,空投又一直不成功,補給中斷,戰士們常常餓著肚子修路。1號急得不行,就想各種辦法找能替代糧食的東西,挖野菜,捕魚,打老鼠。後來不知是野菜中毒還是魚中毒,總之他病倒了,又吐又拉,一整天吃不下東西。我看著著急,好不容易找到點麵粉,讓夥房給他攤了兩張餅,燒了一碗野菜湯。我把東西端進屋去,還來不及說什麼,他一見那些東西突然就發起脾氣來,一把打掉了我手裏的東西,衝著我大吼大叫,他說你給我吃白麵餅,你給我的兵吃什麼?我的兵都要餓死了,你想讓我當光杆司令嗎?你有本事給咱們全體官兵都弄大餅吃!當時把我給嚇的,人都懵了,我跟了他那麼久,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小馮一邊說,一邊仍心有餘悸似的。

我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後來呢?我問小馮。

小馮說,後來?後來嘛,我還是想著法子讓他把餅給吃了。我有辦法。我把王政委叫進來了。王政委對他說,吃餅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整個先遣支隊的事,全體官兵都惦記著你的身體,你身體不好,全支隊的士氣都受影響。要是工作搞不好,那誰負責?1號沒了脾氣,乖乖地把餅吃了。

小馮笑起來,很得意的樣子。

小馮說,白同誌,你不知道,我們1號是個一點兒不顧及自己身體的人,整天不睡覺不吃飯的,隻知道工作。我說他他根本不聽,他朝我吹胡子瞪眼地說,是你管我還是我管你?要不我叫你首長得了。這回你去了就好了,你就可以管管他了。你管他正合適。

小馮的講述讓我感動。但聽到這樣的話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說我怎麼管他?我又不是他的領導。

小馮說等結了婚你們就是一家人了呀。我敢肯定他聽你的。每次我從你那兒回去他都要問我,她說了什麼沒有?她還說了什麼沒有?你看他多重視你呀。

我的臉一下紅了。幸好是夜裏。

我和小馮說了半宿的話,也不知幾點了。忽然,我發現一輪明晃晃的月亮從雲層裏鑽出來了,把白雪皚皚的路照得清清楚楚的。

天晴了!我叫了一聲。我在叫的同時,又看到了剛才那兩個亮點,我確定它是一雙眼睛了,緊接著,又是一雙。月光穿過雲層移過來,我們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兩頭豹子!它們竟然一直蹲伏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與別的豹子不同的是,它們的身體是乳白色的,間雜一些青灰色,蹲伏在那裏和雪堆沒什麼區別。難怪我們沒看到它們。它們的身上有著不規則的圈紋,正是這些圈紋讓我斷定它們是豹子。

後來我才知道,它們是西藏特有的雪豹,非常耐寒,喜歡生活在高海拔的雪山上。

兩頭豹子盯著我們,大概在判斷我們是否屬於它們的獵食範圍,是否容易獵食。我們3個人一動不動,瞪大眼睛與它們對峙。小馮甚至拿出了槍,做好準備萬不得已時開槍。我們彼此恐懼著,彼此都害怕被對方傷害。

月光下,兩頭雪豹顯得非常漂亮,又長又粗的尾巴拖在雪地上。它們一動不動地並肩站著。我猜想它們是一對夫妻或者是一對兄妹。我心裏暗暗地祈求它們:趕快離開吧,不要靠近,否則你們會受到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