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見這個女人時,我的心裏一動,我想起了在甘孜到昌都的路上遇見的那5個叩長頭的女人。不知為什麼,我斷定她是其中一個。自從那次遇見她們後,我的心裏一直在惦記著。我想當我們停留在昌都時,她們一定繼續在往前走。如果順利的話,她們現在應該到拉薩了。我常常想,不知她們怎麼樣了,是否都活著?

我蹲下去,掀開她臉上那塊布,我想,千萬別是那個小紅點兒姑娘。

還好,她不是,她的年紀看上去比較大。但的確是叩長頭的女人中的一個。她的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牛皮,那是為了雙手一次又一次在地上匍匐而纏上的。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繼續向前走。

我無論如何沒想到,我還會再見到她,再見到尼瑪。更沒有想到我們的命運會交織在一起,會有著那樣刻骨銘心的記憶。

有時候麵對離奇的命運,我這個唯物主義者也不能不感到困惑。我不知道如果沒有“命中注定”這個說法,許多的事情該如何解釋?

深深的積雪,崎嶇不平的冰雪小路,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張大了嘴,拚命地喘氣。每邁一步,所付出的體力都是巨大的。我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就像焊在了雪地裏,怎麼也拔不出。我真恨不能一屁股坐下來,或者索性躺下來。我大喘著氣,望著馬,馬也望著我。它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它有些同情我。我拍拍它,我想告訴它我能行。但我說不出話來,也拔不出我的腿來。

進入冰山雪嶺之後,為預防雪盲症,上級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副簡易墨鏡。但我喘不過氣來時,就覺得它也礙事,索性取下來塞進口袋裏,好像眼睛也需要喘氣似的。

這時有人從我身邊走過,拉了我一把。我抬頭,看見了辛醫生那雙熟悉的眼睛。他一邊拉一邊說,你的眼鏡兒呢?趕快戴上。我喘得說不出話來,拍拍口袋,他從我兜裏把眼鏡取出來重新給我戴上。他說堅持住,走過去就好了,走過去前麵就是平路了。真的嗎?我大喘著氣,我明知他是安慰我,還是鼓起了幾分勇氣,又往前邁了一步,但後麵的腿又像焊在了雪地裏,怎麼也拔不出來。那時我真想死在這座山上算了。埋在這麼潔白的雪裏,也不算冤。

忽然,我覺得心裏一陣惡心,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嗓子裏往外湧。我一張嘴,哇的一聲,竟吐出一口黑黑的血來。怎麼是黑的?我一緊張,就摘下了眼鏡,血一下子變得鮮豔無比了,仿佛在潔白的雪地上,開出一朵大大的花來。我馬上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我怕腹中的小東西會隨之吐出來。

我聽見後麵傳來一聲驚叫:小白你怎麼了?

我連忙用腳踢了幾塊冰雪,想把紅紅的血跡蓋住。我不想讓大家為我擔心,尤其不想讓蘇隊長為我操心。但蘇隊長還是看見了。那血紅得刺目。她從後麵趕上來,心疼地攙扶著我,我們沒有說話。我們不用說話。

堅持。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堅持就是勝利。

也就是那一次,後來我沒再吐過血。隻要不再吐了,我就立即把已經吐過的血忘到了腦後。好像它們已和我無關。一直到許多年後,我才有機會到醫院作了一個肺部透視。醫生告訴我,我的肺部有鈣化點,說明我曾經得過肺結核。

但是是什麼時候得的,又是什麼時候好的,我一概不知。

木蘭曾奇怪地問我,你那時候就沒有出現過咳嗽、臉色潮紅等症狀?

我說沒注意。也顧不上。這沒什麼可奇怪的,身體裏有許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也許我吐血,隻是為了在雪山上留下個紀念吧。